张澜手下一个用力,明缃那柔弱的身板怎么拦得住?
一个不留神,张澜就揽着一脸懵的张池,往厅堂外行去。
张溪见状,长舒一口气。
明缃却咬牙暗恨,回头挑衅地冲黄宜安一笑,赶紧追了上去,娇声道:“三哥等等我!”
郑玉烟见状不敢多待,生怕被张溪清算,慌忙也追了上去。
黄宜安看着郑玉烟落荒而逃的身影,目光沉沉。
张溪见明显松了口气的刘季和刘秀兄妹俩,也不好再待下去,看向黄宜安,问:“安妹妹走是不走?”
“走。”黄宜安起身笑道。
客走主人安。
两人便笑辞了刘季和刘秀,快步跟上。
张澜已经拐着张池、勾着明缃、顺带捎着郑玉烟,一串儿地从后门出去了。
以明缃方才的“生猛”,他可不敢再走前堂,免得徒生事端。
刘氏兄妹将人送到门口,施礼辞别。
黄宜安笑道:“张姐姐,我还有事,就不同你们一起了。”
事涉英国公府的“家丑”,外人总不好围观。
张溪感激又歉疚地握了握她的手,强笑道:“那我们改日再约。”
黄宜安笑着点头,趁送张溪登车的间歇,低声飞快地说道:“明小姐此举,只怕是误以为和我相看的是三少爷。”
张溪一愣,恍然大悟,感激低低应答:“多谢安妹妹。”
明缃和郑玉烟这会儿已经上了马车,张溪不便多说,只给黄宜安一个“放心”的眼神,便转身进了车内。
张澜见了,握紧拳头深吸一口气,上前佯作镇定地笑辞道:“黄小姐,改日再会。”
黄宜安笑着还礼。
那笑容如三月的春风,从张澜心田轻轻拂过,留下一片温柔而蓬勃的春意。
张澜微红了脸,抱拳辞别,登马而去。
等英国公府一众人出了巷子,刘季冲黄宜安拱手笑道:“今日多谢黄小姐。酬金稍后自会奉上。”
黄宜安想了想,道:“不必稍后了,我现在去取即可。”
刘季一愣,旋即笑道:“如此甚好!黄小姐请。”
虽然没有料到黄小姐对于金钱的渴求如此坦率而直接,不过不让贵人尴尬,是他作为五丈风少东家最基本的修养。
几人便又进了后院。
刘季吩咐刘秀招待黄宜安,自己则去账房支取银子。
刘季一向出手阔绰,给黄宜安的酬金都是以百两计数的,这次也不例外。
为了方便黄宜安携带、花用,刘季还十分体贴地将把银子都换成面额不同的银票——一张五十两、两张二十两、两张五两。
拿了银票,刚出账房,就见小二从前堂一路小跑进后院。
刘季便出声唤住他,问道:“什么事?慌慌张张的。”
小二慌忙躬身答道:“店里来了个贵客,指明要您作陪。”
“你没听错?”刘季皱眉。
到底是什么样的贵客,敢直接点他作陪?
小二摇摇头,回道:“小人不认得。不过看那位公子锦衣华服、气质不凡,大约来头不小。”
刘季闻言不敢怠慢,把银票交给小二,吩咐道:“交给黄小姐。”
小二躬身应了。
刘季便疾步往前堂行去,心中不免怨诽。
今儿到底是什么日子,怎么一个两个的都来店里“指明”这、“指明”那的。
……
黄宜安从小二那里知道缘由,吩咐阿梅收了银票,便起身向刘秀笑辞道:“既是如此,那我就先告辞了。”
刘秀连忙笑着相送。
谁知两人刚到得院中,刘季便满头大汗地冲进了后院,一见黄宜安,便长吐一口气,庆幸不已:“谢天谢地,黄小姐您还没走!”
黄宜安糊里糊涂,问:“刘少东还有事?”
刘季摇摇头,又连忙点点头。
看得黄宜安莫名其妙。
“不是我有事,是有人要见你!”刘季赶忙解释道。
“谁要见我?”黄宜安蹙眉问道。
话音刚落,就听得一个声音从前堂的方向传来:“是我!我要见你!”
第41章 再见皇帝
清冽而略带暗哑的声音带着一丝遥远的熟悉感,直落在心上。
黄宜安心中一动,顺声看过去时,就见一个锦衣华服、气质不俗的少年人缓步踱了过来。
来人背着光,所以面容掩藏阴影里,模糊不清,然而那与生俱来的贵气,却如同身后骄阳的光芒一样,遮都遮不住。
记忆深处的那个温柔和煦的少年,便如同眼前这些浮浮沉沉的光尘一样,渐渐清晰起来。
黄宜安脑子里一片空白,身体却已经自动自发地屈膝行礼。
祁钰看着对面那个小姑娘一脸呆呆地向自己屈膝行礼,觉得十分有趣。
原来这位黄小姐是这么讲究礼数的吗?
可见迎春会上小姑娘是被气很了,才会在别人的地头上吵骂掐架的。
眼见着记忆中熟悉又陌生的少年人越来越近,黄宜安终于及时回神,赶在“臣妾给陛下请安”这句话脱口而出之前,紧紧抿住了嘴巴,然后强迫自己直起身来。
祁钰上前,一脸兴味地问道:“你认识我?”
黄宜安本着少说少错的原则,抿紧双唇,微微垂首,摇了摇头。
“那你进过宫?”祁钰微微前倾,低声问道。
微哑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问的内容更是让黄宜安惊悚不已,但到底身体里装的是个历经沧桑的灵魂,哪怕对皇帝的敬畏已经刻到了骨子里,还是勉强维持了镇定,又摇了摇头。
祁钰直身,把折扇在手上轻敲了两下,笑道:“那就奇怪了。你方才见了我,行的可是宫中的礼节。”
少年人的笑声里透着一丝疑惑,仿佛只是单纯的不解而已。
然而黄宜安却很清楚,年仅十五岁的皇帝,已经是个颇具城府的君王了。
黄宜安咬咬牙,低声应道:“我同张姐姐学过些宫中礼节,方才见公子贵气逼人,这才下意识地行了宫礼。”
“哦,是吗?”祁钰笑得意味深长,追问道,“只是,你为什么要同英国公府的张小姐学习这些宫中礼节呢?”
祁钰这一问,黄宜安顿时清明不少。
看来,皇帝对于她和张溪的关系,以及她的身份了如指掌,否则便不会有此一问。
九品文官的女儿,等闲如何会有机会入宫?
除非,是志在此次选后!
黄宜安一个激灵,突然明白,这是一个考验,同时也是一个机会,一个能让她彻底摆脱前世命运的机会!
这么一想,黄宜安顿时有了无限的勇气,她挺直脊背,平生第一次仰面直视那个她敬了一辈子、也怨了一辈子的人,扬唇笑道:“事涉闺誉,请恕我无法奉告,还请公子见谅。”
她和张澜尚未定亲,未来充满变数,总不好直接拉对方来做挡箭牌,否则既对不住张澜,也显得太过刻意。
然而以皇帝的脾性,越是半知半解,越要调查清楚。
等皇帝查清楚了,她就能彻底改变前世的命运了。
即便是两宫太后依旧如前世一般定了她做皇后,但皇帝焉会抢臣妻?更何况还是她这个前世就不入圣心之人。
祁钰看着眼前这个言行恭逊、态度却很坚定的小姑娘,非但没有觉得被冒犯,反而觉得很有趣,私心里还有些高兴。
自从他登上皇位,除了母后和张首辅,不管是真心还是假意,人人都对他毕恭毕敬、事事顺从,就连大伴冯永亭见了他也永远都是堆笑躬身。
这个小姑娘很有意思,竟然敢跟他呛声。
“这样啊。”祁钰有些冒犯地上下打量了小姑娘一番,在对方气到喷火之前,忍笑收回了目光,道,“既是如此,那就算了。反正我今日来,也不是为了这件事。”
一旁的刘季慌忙堆笑道:“天气炎热,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厅堂里备了冰盆,诸位还请移步。”
祁钰点点头,不疾不徐地向厅堂踱去。
黄宜安看着他的背影,睫羽微垂,将震惊、不解、怨怼、担忧……种种复杂的情绪都掩藏眼底深处。
“黄小姐,这位公子身份可了不得,正是当今陛下!”路上,刘季低声激动地提点黄宜安,“所以像方才那样的话,黄小姐可千万别再说了。”
天知道黄宜安回怼皇帝时,他有多紧张,有那么一瞬甚至连呼吸都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