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方年狠了狠心,咬了咬牙道:“好。那我们便去镇子南边那家酒楼吧,那里的酒想来贺公子是吃得惯的。”
镇子里的人闲时都爱到茶楼里听个书,到酒楼里吃个酒,是以这小镇里酒楼也是颇多的,镇子南边那家酒楼便是这个小镇最好的酒楼了。
贺叙白有些惊讶,忙道:“不不不,不必了,你方才领了银子,吃个酒而已,不必如此破费,去前面不远的‘乐一乐’酒楼便好了。你看行吗?”
为他省银子的事儿,哪有拒绝的道理,彭方年忙道:“自然是好的。”
二人走了不久便到了酒楼,彭方年平日里不怎么喝酒,也不怎么下馆子,主要还是没钱,秉着是他请贺叙白吃饭的原则,让贺叙白点了菜。
两个人吃不需要太多,贺叙白估摸着彭方年的腰包,点了两个小菜和一壶酒。菜还未上,两人先聊了起来。
贺叙白是一个资深的话本子迷,从小泡在钱罐里长大,没什么宏大的兴趣志向,对话本子最是痴迷,刚停下来便语气迫切地道:“土匪姑娘的后续发展是什么,能透露吗?”
土匪姑娘就是彭方年写的那一篇被骗稿的话本子。
贺叙白的声音不算小,彭方年先是四下看了看,好在没有人注意到这边,他还是比较喜欢低调些的,才道:“茶楼里还没讲完吗?我前几日听的时候已然讲了大半,这几日我又忙着告官,并未注意到讲到哪里了,想来应当快是讲完了。”
贺叙白道:“没有没有,那黑心茶楼见这个话本子反响好,明明该是前几日便讲完了,愣是不讲了,换了另一个话本子,说是穿插着讲,其实不过就是想蹭一蹭土匪姑娘的热度,总是吊着我的胃口。”
这也是茶楼的一种手段,利用上一个话本子为下一个话本子积攒一些人气,不过一般大些的茶楼不太用,他们总是孤傲些,不屑于用这种方法博得下一场的欢呼。
彭方年道:“怎么你们听书的还喜欢被告知后续的剧情吗?你都知道了哪里还有兴趣去茶楼里听书呢?”
贺叙白道:“那种黑心茶楼,不去也罢,你就快告诉我后续吧,这几天给我念的心痒痒,做梦都在想后续发展。”
彭方年一听也对,那黑心茶楼还是少去给他送点银子,又听见贺叙白说很喜欢他写的话本子,有点不太好意思,咳了咳,道:“茶楼里讲到哪里了?”
贺叙白正欲回答,小菜和酒上了桌,他倒了一杯,一口饮下,方道:“茶楼里讲到胡生在京城里遇见了土匪姑娘,他很惊讶。”
彭方年这边正仔细回想着故事情节,听贺叙白说起“胡生”这个名字,有些不大乐意,纠正道:“不是胡生,是杨生。”
“嗯?”贺叙白有些疑惑,随即明白过来,道:“是是是。”
贺叙白平日里爱喝酒,这会儿已经又倒了一杯,见彭方年杯中空无一物,忙给他也倒了一杯,嘴里还笑着说:“我给你也斟一杯。”
彭方年抬手扶了扶贺叙白倒酒的手腕,示意他够了,道:“多谢,我平日里酒量不好,这一些便够了。”
贺叙白放下酒壶坐下,彭方年又道:“话本子是有些长的,我虽会写,却不大会讲,不如择日我回家取了原稿来,贺公子有空时看一看?”
贺叙白道:“原稿?可以看吗?”
彭方年道:“别人自然不行,贺公子这样帮了我,是怎样都行的。”
贺叙白猛地饮尽了杯中酒,重重的将杯子放在桌上,发出沉闷的声响,道:“太好了,我贺叙白交了你这个朋友,往后再有人骗你的稿子,你就来找我!”
彭方年失笑道:“别别别,交朋友自然是好,可这骗稿子的事我是不想再来一次了。”
“啊?嘿嘿……”贺叙白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两声。
彭方年自己倒了一杯酒,小酌一口,也跟着笑。
☆、折子戏肆
镇子中最大的茶楼当属“好书”茶楼,开在街上最热闹的转角。茶楼中的说书人、话本子皆是一等一最好的,就连听话本子时会被听客随意捻在嘴里的吃食都是顶好的。商家精益求精,生意自然也是最好。
小贩、商铺都愿意挨着这家茶楼做生意,待听客从茶楼里出来方便顺手买一些东西回家,或是小食或是瓜果或是小孩儿的玩意儿,总之生意好做太多,是以平日里叫嚷声从来不绝。
一片熙攘中,一身藕荷色绸子长衫,拿着扇子的公子斜倚在茶楼旁边商铺的檐下柱子上,手中的扇子有一搭没一搭的敲在手掌,好不恣意。
远处匆匆跑来一人,一身布衣,喘着气弯着腰停在那位公子面前。
“彭兄,怎的这样急?”贺叙白直起身子,上前两步伸出手给彭方年顺气。
彭方年一边喘着气一边道:“嗐,这不是怕你等着了。”
贺叙白本不疑有他,听彭方年这话,却笑着收回了手,将扇子展开,冲着自己扇了两下,道:“彭兄说笑了,你有多懒我还是多少知晓一些的,能躺着绝不坐着,能走着来绝不跑着,我哪里有这能耐让彭兄你跑着来?不敢受不敢受。”
“呵呵……”彭方年讪笑两声,也不喘了,道:“贺兄这是哪里的话,我若知道你在此等我必是要跑着来的……”
贺叙白也不说话,只笑着看他,彭方年着实有些心虚,一抬眼注意到了贺叙白穿的衣裳,月白色内衬望着料子虽好,但因着是平日里贺叙白常穿的颜色,所以并无甚特别,倒是那件藕荷色的外衫,从前没见过。想要移开话题,彭方年忙道:“贺兄今日这身衣服是新衣吧,平日里没见你穿过,是有些粉嫩的颜色呢,倒是别致。”
贺叙白听彭方年说自己的衣服有些粉嫩,有些不大乐意,扇子一合,敲在彭方年的身上,正色道:“这哪里粉嫩了?这是藕荷色,坊子新出的衣色,穿上愈加显出我的潇洒!”
彭方年揽着他,道:“是是是,你贺少爷是何许人物,自然穿什么都是好看的,何况是这样好看的颜色。”
得到赞许的贺叙白点点头,彭方年又道:“那咱们先进去,等会儿说书先生讲过了精彩处便不好了。”
骗稿事件早已完结,彭方年与贺叙白也渐渐熟识,常常相约于各个茶楼酒肆,谈天说地,好不快活。
这“好书”茶楼是贺家的产业,贺叙白又是这贺家万千宠爱的少爷,进出自家的产业自是不用银子,贺叙白便拉着彭方年常出没于自家的各个茶楼,左右不过是一张桌子两把椅子的事儿。至于彭方年,不蹭白不蹭,美名其曰:大丈夫能屈能伸,何必为难自己。
今日说是“好书”茶楼有了新的话本子,两人便相约来听个新鲜。
两人这相伴走入茶楼,茶楼内人声喧嚷,说书先生还未就坐,想来是今日来早了,小厮领着两人至二楼雅座内坐下,又端来些瓜子花生,替二人泡了壶好茶便退下了。
彭方年向来是喜欢茶的,是以茶刚泡好,彭方年便掀开茶盖,用手朝自己扇风,茶的香气扑面而来,继而对着贺叙白眼睛一亮,道:“好茶。”
贺叙白捻了颗花生,扔进嘴里,道:“知彭兄你好茶,前几日铺子里来了新茶,我便交于这茶楼小厮泡来予你尝尝,彭兄喜欢便是再好不过。”
彭方年道:“多谢多谢,果然跟着贺兄混就是好啊,话本子免费听,好茶免费喝,甚好甚好。”
贺叙白道:“你少来,前几天写的话本子如今写到哪个章节了?我天天带你听茶楼可不是为了让你只听说书来的。”
是了,自两人相熟,彭方年的话本子贺叙白常常是第一个看到的,也会在彭方年不知道该写些什么、愁的直叹气时提些中肯的意见,若是提不出意见便领着他来茶楼听一听书、逛一逛酒肆,放松一下心情,也是为了多听听别人的话本子是如何写的,换个思路。
听贺叙白提起,彭方年有些不好意思,道:“是是是,这几日我已在赶稿了,回头便拿来予你看看。”
茶楼内突然安静了片刻,说书先生已就坐,听客们的盛宴即将开场。
故事既已开场,两人便不再说话,专心听说书先生妙语,偶尔也忍不住跟着欢呼叫好。
说书先生还在讲着,贺叙白耳边传来一声不太响的叹息,他抬头看看对面坐着的布衣少年,那少年一脸掩不住的怅然失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