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生,就扮作您的学生。”王老内侍笑眯眯地接口道:“咱家夫人一身诗书气,走哪儿都掩不住。就是那句俗话说的,乱头粗服、不掩国色。”
蓝湄噎了噎,看王老内侍一脸骄傲显摆的模样,再看郝春。呵!郝春这厮索性高抬起下巴,满脸自得,就差在眼神里写着“怎么样怎么样,小爷我挑的人果然是最好的那个吧?”
蓝湄只觉得胸堵。这平乐侯府大约都被陈景明洗脑了!
“行吧,”蓝湄最终啜了口茶,无奈接受这个事实,但还有一桩事儿没确认,他心里头总忍不住惴惴。“那个,侯爷?”
郝春睁大一双秋水瞳望着他。
“那个,陈大人去江南,路途遥远艰辛。您要一同去的吧?”
郝春呲牙笑的得意。“那必须同去!就他那细胳膊细腿,遇见两三个打劫剪径的,那还不得被人掳了作压寨夫人?小爷我必须同去!保护他。”
蓝湄含在嘴里那口茶险些没喷出去,强忍了一瞬,憋的他内伤,连连咳嗽,硬是把一张瘦削长脸咳成了猪肝色。他心道,当今陛下欢喜男人,侯爷你……也欢喜男人,但还不至于全天下男人都欢喜带把儿的吧?
怎地咱去江南遇见的强盗,一不劫财,二不杀人,专奔着抢你家男人去做压寨夫人呢?
可怜蓝湄大人不能说。
他咳嗽着站起身,平乐侯府这茶实在喝不下去了,不过不要紧,最要紧的事儿他已经问完了。
因此蓝湄走的时候满面笑容,连连朝郝春拱手。“既如此,下官就先去城门口候着,侯爷您与陈大人可得早些来。这城门楼子,过了未时可就关了。”
“晓得,晓得了。”郝春一叠连声答应。
未初,陆几前脚刚在平乐侯府门前下马,后脚王老内侍就跟赶鸭子一样匆匆催促郝春带着陈景明动身。
“侯爷您可赶紧儿着吧!”王老内侍一脸的皇帝不急太监急,愁道:“再不走,城门楼子都该关了。”
郝春扭头望陈景明,扬起下巴,从鼻孔里哼了声。“喂,你这家伙行不行?”
陈景明脚步一滞,冷着脸回道:“侯爷你什么意思?”
整日价就记得他“腰不好”,开口闭口他不行,陈景明下意识攥紧双拳,恨不能再揍郝春这厮一顿。
郝春却压根没察觉他问的有什么不对,大咧咧地道:“你这厮酒醉刚起,立即就要出门赶远路,你丫行不行?不行我找陛下去求求情,让宫中再缓缓?”
陈景明冷着脸,薄唇微分,呵地笑了一声,袖手回头望着郝春微微笑了。“侯爷这是,关心我?”
灼灼夏光中,郝春的脸蹭地一下红了,耳尖几根淡金色绒毛在清风中似有若无地飘摇。他结结巴巴地掉开头,兀自嘴硬道:“我、小爷我,你丫想多了!小爷我就是担心你脚程不快,没得耽误了事儿!”
陈景明深深地盯了他一眼,掉开头,走的脚步轻快,口中漫然道:“侯爷可快着些吧!蓝大人还在城门口候着呢!”
分明是担忧这家伙身体不行,现在反倒被这家伙给嫌弃了!
郝春愤愤然跟上去,不服气地怪叫道:“什么叫小爷我走快着些?小爷我走起来,那是连风都追不上。就你这家伙……”
夫夫两个人吵吵闹闹地走了,没一会儿功夫就从平乐侯府后门出去,直奔城门楼子。
王老内侍抬袖擦了把额头冒出来的热汗,回过头,指挥着众仆僮气势凶猛地道:“走!咱们快去前头,裴家来咬人了。”
咬人与要人,王老内侍说的含糊不清,平乐侯府众仆僮面面相觑,片刻后,皆叉着手齐声应了。“是!”
王老内侍率着众人直奔前头花厅,那边厢郝春与陈景明却一无所知,出了门就沿着朱雀大街一路快走。出门前两人就换了衣裳,风尘仆仆的,到了城门底下遥遥地见到大理寺寺卿蓝湄牵着头黑花毛驴。也不知蓝湄从哪儿弄来的毛驴,有模有样的,一身素朴灰布衣裳,踮着脚,抻长脖子往这边张望。
郝春忍不住笑出声,胳膊肘捣了捣陈景明。“喂,就蓝大人这模样,见过的人都能认得出来吧?怎地也不戴个斗笠?”
这句话倒提醒了陈景明。
陈景明立刻从背后蓝底白色碎花包袱上头取下那个竹编斗笠,戴在头上。
“喂,我的呢?”郝春凑上前,龇牙咧嘴笑嘻嘻道:“小爷我的斗笠呢?”
陈景明正眼儿都不瞧他,冷声道:“没带。”
“咦,怎地没有我的份儿?”
郝春不信,趴上去就要翻陈景明背上包袱皮儿。陈景明哪儿能让他得逞?一边让,一边不高兴地道:“本官出身寒微,这斗笠是我从前未中举时的常备,哪儿能给侯爷你再买一顶?我也须没那个闲钱。”
“哎哎,你别夹枪带棒的啊!你没钱?”郝春翻着白眼怪叫道:“你没钱可以找我要啊,小爷我有的是钱。”
两人打打闹闹,动静不小,那边蓝湄立刻发现了他们,高高兴兴地牵着黑花毛驴就过来了。
“走吧走吧,”蓝湄抬头看了眼天色,打了个哈哈,权当和事佬。“两位都快着些啊,咱出城还得排队。”
蓝湄手一指,出城的队伍果然迤逦长达数十人。郝春勉强按捺住不安分的手脚,陈景明冷着脸哼了声,顺手把蓝底白花的包袱皮儿丢给郝春。“给,路上你自家找!”
郝春立即笑嘻嘻地双手捧着陈景明的蓝底白花包袱皮儿,笑眉笑眼地道:“哎,这才乖嘛!”
“你!”陈景明顿时怒目。
“哎哎,都少说两句。”蓝湄急的快跺脚,压低嗓门道:“陛下有旨,特地让绣衣卫十一大人提点了,咱们得悄悄儿地出城,不能让任何人看见。”
陈景明与郝春互相瞪了一眼,气咻咻地,最终陈景明沉着脸掉开视线,又哼了声。
郝春呲牙嘟囔道:“不让任何人看见?咱又不是鬼。”
“少说两句,都少说两句。”蓝湄急的一对儿焦黄色眉毛直抖,嗓子压低了再压低,跺脚道:“二位,你们到底还走不走了?”
这回郝春也从鼻孔里冷哼了声,双手抱胸,倒是没再吱声了。
呵,总算消停了。
未时一刻,乔装改扮后的三个人静悄悄地沿着出城的队伍排队。
“路引子有吗?”
“有的有的,”裤脚卷到小腿肚的郝春呲牙咧嘴,从怀里作势要掏出路引,一摸,却摸了个空。他用胳膊肘捣捣旁边的蓝湄,眼角下瞥。“路引子是不是搁你那了?”
郝春这副相貌实在太扎眼,浓翠眉毛高挑,瞬间就露出了那双标志性的秋水丹凤眼。
守城士兵立刻一惊,狐疑地上下打量郝春。
幸亏陈景明先前在平乐侯府被王老内侍安排了大份醒酒酸梅汤,又沐浴更衣,眼下已经彻底清醒了。见那士卒怀疑,立刻从自家头上摘下斗笠,盖在郝春脑袋上,冷着脸埋怨道:“你个憨货,不是让你把文书都放在南先生袋里,你又忘了!”
蓝湄改了个谐音姓,如今唤作南先生,陈景明则把字“寒君”颠倒了下,姓君名寒。
至于郝春打算叫什么?不好意思,平乐侯爷表示他还没想好。
交了路引子,守城士卒又简单盘问了几句,就挥挥手让他们过去了。在郝春经过时,那士卒特地探头想再多看几眼,冷不丁陈景明把他往前推了个趔趄。“快去帮南先生扛书,花钱雇你来做什么的?!”
郝春借势往前一扑,斗笠遮着脸,细绳在雪白下颌处耀眼非常。
那守城士卒忍不住嘀咕了句。“这雇来的脚力倒是模样俊,这脸上皮肤色儿,比咱吃皇粮守皇城根子的都白!”
郝春假装听不见,三步并两步奔过去从蓝湄那里接了箱笼,牵了驴,肩头还背着个蓝布碎花包袱皮儿,兴颠颠地出了城门。
陈景明落后一步,对着郝春背影凝视片刻,唇角微勾。蓝湄疑惑地瞥了他一眼,怕夜长梦多,催促道:“走吧?”
“嗯,”陈景明应了,脚步却不挪,眼神仍执着地追着郝春不放。
蓝湄怕后头排队出城的人不耐烦,更怕引起守城士卒的疑心,忙推着陈景明往前走。“走了走了,君寒你看什么呢?”
陈景明走出去几尺远,忽然手一指走在最前头兴高采烈的郝春,轻声道:“南先生看前头……那厮像不像个孙猴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