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祖:“非也,她一直都是。”
长亭不解,“神是不会被世人所杀死的,可她不是……”
老祖捡起神殿前一块瓦砾,“神是永生不死的,除非他们甘愿自尽。”
长思惊讶道:“自尽?”
长亭低下头,依稀看出殿前的空地似乎画了什么阵法,只听老祖一声长叹,“那孩子是自断筋脉在前,万剑碎尸在后,不然众仙如何能杀得了她?”
那么一个桀骜不驯、敢与天斗的人是被逼到自尽的,这似乎和仙界正史写得不太一样。
两人跟着老祖穿过残破不堪的主殿,一路走到后院,竟真一棵参天大树,只是已经枯死了,唯剩光秃秃的树干,入目一派萧瑟荒凉。
长亭出神地望着,不知为何这树总给人一种悲悯苍生的凄凉之感,少年人鬼使神差地问道:“老祖,上邪是个什么样的人?”
老祖闻言一愣,多少年了,世人只顾着骂她,鲜少有人问过她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那人啊”,老人家目光悠远,像是陷入了一段遥远的记忆,笑道:“心思澄澈,世间少有,性情顽劣,亦是世间少有。”
他缓缓地抬起手,指着苍生树的树顶,“往日里,她最喜欢抱着她的小狐狸,坐在最高处的树枝上,从那里往下看一眼就能瞧见人间。”
长亭顺着老祖的指引看去,恍惚中似真的看到了那红衣少年不知忧虑地坐在树上,摇着腿,看着人间山河。
老祖:“可惜,这树也枯了。”
长思在树的另一侧,突然喊道:“没枯没枯,老祖您快看,这里长了新芽。”
长亭听闻这话,从初时的欣喜到满目怀疑,这苍生树枯了三千年了,何曾长过新芽?
长思:“真的,你们过来看看。”
待到长亭扶老祖绕到树的另一侧,当真在抬头一丈的枯枝上看到几片新生的绿叶,小巧可怜,似乎禁不起任何风吹雨打,又好像转眼便可枝繁叶茂。
见此情景,淮南老祖欣慰一笑,“终于回来了。”
长亭和长思对视一眼,皆在对方脸上看到茫然。
老祖似有深意地问道:“你们可知苍生树的寓意?”
两人破浪鼓式齐齐摇头。
老祖:“生即是死,死即是生。”
第2章 重生
人间苏州城,顾府。
“少爷,您这样也太不厚道了,”
“谁让你请大夫的,你当本少爷的银子是大风刮来的吗?”
“可那姑娘看起来伤得不轻。”
“小样儿,还敢顶嘴?扫帚呢,看我不打死你的!”
上邪能朦胧睁开眼,完全是被某人的大嗓门震的,毕竟是死了三千年的人,这突然鼻子底下又能喘气,难免有些不适应,头晕眼花,胃里翻江倒海,故而扒着床沿哇的一声就吐了。
紧接着,就听到一阵死了爹娘般的哭腔,“哎哟,我的苏州特供毡毯!”
小厮还是个有良心的,急道:“少爷,人都吐血了,别管那毡毯。”
那少爷撒泼地坐在地上,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喊道:“把大夫请进来,千万别让人死在我这儿。”
一口淤血吐出,上邪的脏腑才好受些,就是脑子仍是一团浆糊,看人还是重影,半丝力气都没有,只能任人摆布。
大夫号了半天的脉,突然吓得蹦离了床边,结巴道:“她她……她没脉象!”
这话吓得地上的少爷立马跳了起来,凑上前查看,然后一脚踹在大夫屁股上,“又想骗本少爷银子是不是?这眼珠乱转、生龙活虎的哪儿死了?”
大夫鼓起胆子,欲上前再号一次脉,却被上邪挥开了手。
“不用了,我没事。”
那声音虽有些嘶哑,却极为好听,抠门少爷听得一愣,心想:这声音比我昨日听得当红花旦唱的曲还悦耳。
这般想着,他不由地多看了榻上人两眼,心里又嘀咕:人生得也美,就是太美了些,跟祸害一样,还有点眼熟。
他挠着头,冥思苦想愣是没想起在哪里见过这人,只听有人叫了他一声,“顾二三。”
“嗯,我在”,这完全是下意识回答,好像很久以前回答过千万遍一样,连他自己都诧异了,瞬间皱起眉头发问:“你怎么知道我叫顾二三?不对,你认识本少爷吗?”
看他一本正经的样子,上邪险些以为重生的是他,不过很快就察觉此处并非仙界,眼前这二愣子也不再是仙君,眼睛一转,当即改口,笑道:“顾少爷的名字谁人不知?”
她这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毛病还真是前世今生都不变。
这话让某位少爷骄傲地抬起下巴,昂首挺胸地胡吹道:“那是,在苏州城谁不知道我顾二三?”
上邪一瞬愣了,“这里是苏州城?”
顾二三:“不然你以为是哪儿?”
“等等”,他不知想起了什么,从怀中掏出一张纸,虎着张脸道:“别和本少爷废话,看见没有?这是你签的卖身契,自愿入我顾府为奴六十年,任劳任怨,不可有二心,期间所得一律归顾府所有。”
上邪一脸震惊地瞧着他,“这么多年了,你这抠门坑爹的本性真是一点都没变!”
“嗯”,他得意洋洋地点了点头,转瞬察觉不对劲,吼道:“别以为我听不出来你在诋毁本少爷。”
上邪自认不是什么好人,但重生归来就见到这么个货,她都一阵脑壳疼,恨铁不成钢道:“你说这卖身契是我签的,你可知我叫什么?”
顾二三不由语噎,和小厮两人大眼瞪小眼,这……这当时就顾趁人昏迷按手印了。
某人装出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凶神恶煞道:“那你说,你叫什么?”
上邪没想到反而给自己挖了个坑,完全把她问愣了。
是啊,她到底叫什么,上邪?邪帝?至少世人千百年来都是这么称呼她的,很少有人问过她到底叫什么。
“南遗爱。”
顾二三:“什么?”
“我的名字,真正的名字。”
顾二三眼冒金光,匆忙找了支笔,心满意足地在卖身契上补了南遗爱三字。
上邪:“……”
让顾二三知道她的名字简直就是个错误,某个吝啬鬼以庸医的借口用两个铜板就把大夫打发了,然后义正言辞地告诉她,作为顾家的家仆,必须改名叫顾遗爱。
要不她刚刚重生,还没办法熟练地掌控身体,她非上去揍得他连亲爹都认不出。
好不容易等到顾少爷磨叽完离开后,上邪生无可恋地躺在床上,顺手拿过摆在床边的一面铜镜看了眼自己,险些吓得把镜子摔了。
怎么会和以前长得一模一样?
她身上那些陈旧伤为何还老老实实待在原位,就连左心房缺的东西都一样?
她不是被碎尸万段了吗?
她不是被挫骨扬灰了吗?
她不是被乱剑斩得连魂魄都支离破碎了吗?
心好累,谁能告诉她为什么?
门再次被推开,方才那名小厮端了热水和干净的衣裳进来,安慰道:“你别介意,咱家少爷除了抠门一些,脾气差了一些,没心没肺了一些,还是很好的。”
上邪嘴角直抽,“我还是第一次听有人夸人,能把人夸得一无是处的。”
小厮格外认真道:“我说的是真的,顾家下人虽然少了些,工钱还经常被克扣,但少爷待人是极好的。”
确实,那人极重情义,比世上很多人都强。
上邪不知想到什么,伤感低眉,“我知道。”
小厮还来劲了,较真道:“你不知道,少爷是个情深义重的人。”
上邪:“我真的知道,你能不能先告诉我你叫什么?”
小厮和榻上人对视了一眼,瞬间脸就羞红了,他从未见过那般好看的眼睛,像星辰坠入深湖化开一圈圈涟漪,“我我……我叫小样儿。”
上邪一阵牙疼,“啥?”
小厮:“顾小样,就是大小的小,模样的样,那个儿是……”
“行了行了,我知道了”,上邪捂着眼,突然有些欲哭无泪,绝望道:“我可算知道你们为啥是主仆了?”
小样儿:“为什么?”
上邪:“这名字起得都一言难尽。”
小样儿:“是吗?我觉得挺好的,朗朗上口,还好记。”
上邪:“……你开心就好。”
几日休养后,想当年叱咤风云、搅得三界不得安生的邪帝竟然拿着把破扫帚站在顾府的庭院里,成功沦落为扫地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