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仇像被什么刺激了般,一声怒吼,“那是她活该,是她自作自受。”
淮南子:“孩子,我可以给你,但今日你拿不走了。”
施仇已察觉身后出现的十余名银甲仙将,自古能派出仙将的唯有天帝。
他右手召唤出魂剑夜色,周身笼罩在黑烟里,反杀而去,招招阴狠。
趁施仇被围攻之时,为首的仙将恭敬地跪在淮南子跟前,恭敬道:“末将拜见老祖,天帝听闻有妖魔混入浮生远,特派我等前来增援。”
仙将观察着淮南子的脸色,又斟酌道:“天帝还说,老祖年事已高,天罚在手难免徒生祸端,扰您清修,不如交给天宫,可保万无一失。”
今日这浮生远后山当真热闹!
一旁被夹攻的施仇闻言突然发力,急道:“老东西,你若是给了他,上邪这辈子都回不来。”
寒心剑从天而降,幻化成数把围住了施仇,与此同时一阵儒雅却不容反驳的声音传来,“我浮生远的东西自有我浮生远保守,便不劳天帝费心。”
来人一身素雅蓝杉,衣上锦绣白云纹,腰佩白玉,瞧着挺温润低调的一家掌门,却穿着金丝镶宝珠的鞋,怎么都不般配。
随南柏舟而来的还有其子长亭,和以长思为首的几名弟子,皆持剑围住了施仇。
仙将没料到浮生远的掌门居然来得这么快,天帝已经下了死命令,今日不管是明争还是暗夺,都要将天罚带回去。
他心中思量着,目光变暗,剑已出鞘几分。
南柏舟负手而立,自有一番气势,“怎么?想和我动手?”
这一言吓得仙将立即收回剑,“末将不敢。”
众神殿陨落后,浮生远本该就此成为一座荒山,可南柏舟凭一己之力重振仙山,实力何其可怕,哪怕他再也无法当年众神殿举世朝拜的辉煌,却也是让天帝忌惮的存在。
施仇任长思、长亭将剑架在脖子上,突然拍手称好,嘲讽道:“南掌门好生威风,这招万剑归一使得出神入化,可还记得是谁教你的吗?”
南柏舟毕竟是一门之掌,见过大风大浪的人,自不会被这别有用心之言乱了心神,“施仇,你不必如此激我,今日只要有我在……”
他目光扫过仙将,“谁也别想带走天罚。”
施仇邪魅一笑,“那可未必,毕竟我请了帮手。”
话音未落,一声凄厉的鸟鸣回荡在浮生远上方,天光突然暗了一半,似被什么遮蔽,众人抬头一看,竟是一只翼若青天、身长数千里的大鸟,遮天蔽日而来。
众仙将直接吓掉了剑,提起衣摆就撒腿狂奔,边逃边喊:“鲲,是鲲,鲲回来了。”
像长思、长亭这种活了不到百年的小屁孩,初生牛犊不怕虎,不太知晓鲲的厉害,只知神兽鲲三千年前化鹏后大闹天宫,似为什么人报仇,最后重伤而归,故而几个小辈还有胆子站在原地,惊叹于鲲的风采。
南柏舟抬头凝望,眉宇间一抹担忧,“你也助纣为虐?”
空中传来回声,“我只要天罚。”
那声音悲戚如泣,缠着千年的执着。
南柏舟终是犹豫了,看向淮南子,说到底天罚的去留只有老祖能决定。
老人家捋着胡须,瞧着越来越黑的天,一脸深沉,低眉凝思。
正当几个小辈以为淮南老祖要语出惊人时,却听到老人家好奇开口道:“我家那小混蛋到底都养了些什么?这小鱼儿怎么长得这般大了,还会飞?”
几名小辈弟子险些一口老血喷出来。
南柏舟干咳了两声,提醒道:“老祖!”
淮南子突然笑了,目光转向院外,满意道:“取天罚的人来了。”
时隔多年后,长思和长亭依旧记得,那日院外缓走来一个白衣白剑的瞎子,他的眼睛被白布蒙得严严实实,绯红的唇轻闭,可依旧能看出是位极好看的公子,是当真极为好看,大抵天上人间就这样一个人吧!
似皓月,似清竹,一尘不染,唯一美中不足的是腰间系了一枚纹饰繁琐华贵的金玲,奢华之外略显俗气,貌似还是个哑铃,一点声音都没有。
那人手中的皆白剑出鞘,白光乍现,却是打掉了长思和长亭手中的剑,放走施仇的意图再明显不过。
可施仇的脸色却难看到了极点,狠狠地咬了咬牙,抬头对鲲道:“撤。”
鲲心有不甘,仍然在空中徘徊,“为何?”
施仇倒是直白,“你打不过他。”
除非那人再活过来,否则谁也伤不了眼前这瞎子。
这一点鲲心知肚明,在空中徘徊数圈后,一声怒鸣,振翅离去,天光再现,施仇也化为黑烟消失在原地,唯独那瞎子久久站在原地,一言不发。
几名小辈看得一脸懵逼,这白衣瞎子是敌是友尚不能分辨,故而几人皆是浑身紧绷地戒备着,一动不敢动。
很久后,是真的很久很久后,长思突然挪了挪脚。
长亭手疾眼快地拉住他,紧张道:“掌门还未下令,别轻举妄动。”
长思:“不是,我脚麻了。”
长亭:“……”
那缺德的瞎子愣逼着老祖先开了口,“回来多久了?”
“刚刚”,那人声音很清冷,像踏雪走过千里万里路一样。
淮南子:“都去了哪儿?”
瞎子:“人间的每一处她去过的地方。”
淮南子轻叹:“何苦呢?”
瞎子:“我现在懂了,您说过有朝一日,我真的懂了她,便把天罚给我。”
淮南子:“你来晚了,天罚昨日凭空断成了两半,它有灵性,大概也知道再等不回那人,终究失望了。”
此话一出,不仅那瞎子,连南柏舟脸上也再无半点血色。
院内树上的梨花落了,老祖失神地看着,“你呢?你失望了吗?”
一转眼三千年过去了,老祖依稀记得答应了一个红衣少年要在这院子里等她回来,那就是个小骗子,连老人家都骗。
白衣瞎子站在原地,自始至终动都未动,却让人感受一种撕心裂肺的悲伤,好似天地间唯一的归途没了,自此后不知所归。
淮南子兀自走出庭院,背影孤零零的,往浮生远的山顶走去,那里是整个仙界的禁地——当年的众神殿,如今的一片废墟。
长亭和长思奉命跟随照看,故而尾随其后,还是第一次有幸得见这片三千年前的战场,光看断壁残垣便可见当年一战的惨烈。
“老祖小心。”
两人一左一右急忙扶住险些被台阶绊倒的老人家,众神殿前的三千玉阶早和黑血尘埃融为一物,残破不堪,甚至无法落脚,丝毫看不出昔日洁白无瑕的模样。
老祖为自己的力不从心笑了笑,拍了拍两个少年的肩膀,慈祥道:“你们知道这是何处吗?”
两人异口同声,“众神殿。”
老祖一笑,“知道这是个什么样的地方吗?”
关于众神殿的传说太多了,有人说这里曾是神明的居所,天道所归之处,也有人说这里是万恶之源,关着世间所有的罪恶。
两人对视一眼,齐齐摇头。
老祖:“众神殿,十万仙家趋之若鹜却连门槛都踏不进去的地方,实则是个很接地气的凡俗之地。殿后院种了棵树,树冠如云,叶似黄金,六合之风一过便哗啦作响,你仔细听就能听见风吹过山河大地的声音,悦耳中有一种荡气回肠的气势,那树名叫苍生,世称苍生树。树下有个池塘,养了两条鱼,一雌一雄,名唤氓,意为民者百姓……可后来苍生树枯了,氓死了,守殿的小公子也走了。”
长亭最是心细,委婉道:“您说的小公子可是上邪?”
长思则是个兜不住半句话的直肠子,“邪帝?那不是个十恶不赦之徒吗?”
老祖难得好脾气地反问道:“何以见得?”
长思:“众仙家都说她涂炭生灵、忤逆天道。”
老祖:“是吗?那你可曾见天道降下天雷罚过她吗?”
长思挠了挠头,“那为何众仙要杀她?”
“他们说她祸世,所以杀了她”,淮南子望向山顶天际翻腾不息的云海,那深处埋着一座沉寂千年的神殿,“你们知道什么是神吗?”
这点自然难不倒浮生远年轻一辈中最出色的弟子长亭,“凡人修行为仙,仙得道为神,为仙可长生,为神可不死。”
长思:“如此说来,上邪入魔之前也是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