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好,病了有些时日,人呢倒是没有怀柔学的乖张古怪,话少,也从不动嘴讨什么。
但我也不能就看她病着不是?没法跟我们老爷交代。
汤水补品日日送去,就是不见好,还是说这叶氏就是走的病美人路子?”
“又胡说……”怀柄媳妇笑骂,“知你辛苦,有什么牢骚抱怨尽管对我说,我不会学与我们老爷听,面子还是要做下去。再者,我不信她能一直留在你们府上。”
“对了,霍家可有来寻?”
提到这里,王氏不免同情起叶敏青来,语气和善些许:“瞒着呢,霍家也未声张,连京兆尹也没有报,我知这叶氏底细不明不白。
但教坊风头已经过去许久了,花老板也叫人拿下了,陛下都未追究,霍统领还是躲瘟疫似地,真叫人心寒。”
天气渐渐热了起来,叶敏青的病情不见好转,这几日,甚至下不来床。
她起先也怀疑是不是大夫人不怀好心,故意把她弄出府,回头再给她乱安个什么与情郎私奔的罪名,叫她永远见不着老爷。
但内心深处,自从外头流言四起,霍宏不去她小院中过夜,叶敏青便隐约有个感应。
直到她离府多日,未闻霍家寻找。相反,好像生怕外人知府上有她这么号人,她便彻底懂了。
心里头堵得慌,就跟有块石头在那似地,喘不上气。
怀柔掀开帘子走进来,外头的日光正盛,泼洒进这昏暗的小屋,让小屋有一瞬的通透明亮。
帘子放下,又重归黯然。她是病人,不宜曝晒,因以连窗子都多蒙上层油纸。
“你要见我?”
“姐姐来了,随便坐吧。”
说来可笑,这是怀柔的家,叶敏青觉着自己再一次喧宾夺主了。
怀柔不与她计较,来时,她知叶氏病了,却不想,才三日未见,已经病得这么重,眼看就这几日了。
之后,叶氏拉着她的手对她托孤,时至今日,也只有那未续齿的幼子是唯一记挂。
林怀柔答应她,她于是沉沉合上双眼,累得再说不出话。
怀柔从后院离开,大哥的书房没有人,对门私塾却传来孩子们朗朗的读书声,她没想打搅,轻缓着步伐往府门走。
这时候,身后传来声稚嫩的问安:“欢儿见过姑奶奶。”
是兄长六岁的孙女,随后,又有几个孩子稀稀拉拉走出来玩耍,先生走在他们后头,是下学了。
“欢儿的新衣裳真好看。”怀柔蹲下,林欢坐在她的大腿上,奶声奶气:“那我让娘亲也做一件给姑奶奶穿可好?”
怀柔笑了笑:“姑奶奶这个年纪,穿不了粉色了。”
“姑奶奶多大啦?”欢儿好奇。
“姑奶奶再过两年就四十岁了。”
欢儿一对眼睛瞪得溜圆,十根手指伸出来也算不清四十岁是六岁的几倍,末了放弃计算,露出刚长齐的小白牙,:“没关系,祖父说四十不惑,姑奶奶虽然比欢儿大的多,也比欢儿聪慧,能解开这世上的所有困惑,欢儿六岁,欢儿不能。”
“欢儿,快起来,怎么没大没小的?”王氏赶来。
“嫂子,没关系的。”
怀柔说着起身,与王氏一往府门走去,稚嫩童声,言犹在耳。
第68章 折枝
这天, 林怀芝风风火火地登门,也顾不得体统了,破口大骂:“张老板他们一准也发现不对了,对我都不讲真话,一群老狐狸!”
彼时,怀柄媳妇正被孙女们搀着用凤仙花染指甲, 赶紧起身,把孩子们引到里屋去。
“你猜怎么着?我今早再去,张老板一家全离开京城了,说是回山东道老家, 王老板、李老板府门紧闭,赵老板也把边关的生意斩了, 哥哥你说,他一个卖马匹的,不在边关还能去哪?”
“你先喝口水冷静一下……”怀柄对这个弟弟不知会一声便登门十分不满,“做生意,你若得到一个对自己有利的消息,会立刻声张出去?”
林怀芝仍然气不过,关键是眼下不是「有利」, 而他迟了一步,可能接下来一家子都要跟着挨饿, 那群老东西这时还不拉一把?
“得了,咱去老太太那院用膳吧。”
老太太?孟澜?去她那里做什么。
林怀柄一眼就看出林怀芝的不情愿,心道你还有什么不情愿呢?
人家老太太可比咱明白多了, 她手里握着几十间铺子从不见出事,一扯他袖子:“走着说。”
到了孟澜府上, 正赶上林云栖往外走:“二叔三叔都来了,里面请。”
云栖自从出仕,各方面长进不,虽还是个年人模子,办事却越来越有章法了,怀柄看他一身短打,问道:“这是要出远门?”
“是啊二叔,找大哥还是祖母?我叫林安领二位进去,侄儿先告辞了……”说着,抻脖子往院里高喊,“林安!”
怀柄本欲打探些官府的消息,但云栖将关键的瞒得不动声色,又不失亲戚间的客气,遂只能作罢。
进屋后,孟澜请两位去议事的正堂,摆了茶和点心。
“侄子够忙的。”怀芝坐下后笑道。
林怀柄心坎里叹了声,既想求人家,首先要把诚意拿出来,还拐弯抹角地打探,人家不仅不会说,还平白叫老太太看轻。
“是晚辈们近来生意上多有事端,怀芝方才见云栖出门,担心又与自己有干系。”
怀芝覰他一眼,心说你说这作甚,又去覰老太太,孟澜道:“霍统领也有托人来过问,官家的事,最迟明日便张贴告示,不过放心,想来与你们不成影响。”
老太太说没影响,那就是没影响,林怀柄道出此行的目的。
听完他的阐述,孟澜灰白的双眉蹙成一条横线,认真地看着他:“你们想让我帮什么?”
“实不相瞒,眼下的时局该做什么,晚辈也拿不定注意,望老夫人帮忙定夺。”
孟澜十分闲适地向后一靠,脸上写着「无事清闲」:
“依老身看,你们的儿孙将来都要出仕,要那么多生意也顾不过来,何须劳心劳力,不如趁这机会为自己去下肩上的担子。”
怀柄听了直唑牙花,莫不是她还记着从前他们算计大房生意的仇?可她实在不是落井下石的人,不如继续听下去。
孟澜道:“张老板出身商贾世家,在京师的势力盘根错节,那是会因为一批货被人家扣了便举家离京的人?”
“你们被扣的货如今流通在京师,老身不信他寿春堂神通广大,皇城根儿下触犯王法。
不妨且等一等,老身以为,朝廷就快让商贾募捐了。”
“什么?”怀芝这心坎一颤,“老夫人的意思是,寿春堂背后是朝廷?”
官家没收商贾的货,再经信得过的掌柜出手,无本万利,他是想都不敢想啊。
但是近年用兵,饥荒、灾民都需要用银子,国库空了也不是不可能……
“老身并没有这么说,还需看陛下是否会出募捐诏令。”
怀柄觉着孟澜那慈眉善目的笑脸忽就高深莫测了,身上冷汗直冒:“那时该当如何?”
“不要反抗……”孟澜徐徐道,“朝廷要一千,你给他一万。但不宜过早,否则同为商贾的觉着是你把风气带起来的,会恨你,也不能过晚,那样官家会觉得你心中有怨气。
其实这些你们都懂,何需老身倚老卖老?自己掂量吧。”
老太太这是给指了条明路,连怀芝都听出来了。
若真是朝廷没钱才闹这一出,似乎他们最终也只有被「就地正法」的份。
此时不像张老板似地躲开,主动把脸伸过去,没准事后人家还能记你份情。
一切不出孟澜所料,三日之后,魏阁以修葺旧宅为由设宴,京师大部分的富商都收到请帖了。
魏阁老年近八十岁,曾一度位及国相。
席间,他举金樽历数本朝拓土、安民的艰辛,最终提倡,「达则兼济天下」,言外之意:有钱的捧个钱场。
张老板早在山东躲清闲了,王老板、赵老板等人各自捐了一千两,但对于做大生意的人来说,这都不够塞牙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