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傅怀明如今贵为天子,他若再强行为陆屿借命肯定逃不过天谴。
清虚道长叹着气说:“再过不久,就是二月了……”
“我挺喜欢二月的。到那时冰消雪融,花都开了,是一年里头最好的时节。”陆屿笑着说道,“您快走吧,走远一点,千万别再提什么借命之事,否则陛下说不准要问罪于你。”
清虚道长对此问心无愧:“那时我将其中利害都与他讲了,是他非逼着我铸符。他自己求我做的事,怎么能问罪我?”
“人心是会变的。”陆屿说道,“即便当时是真心实意的,过后说不准就后悔了。何况他也不知道是真的在借他的寿数,他若知晓您果真如此厉害,肯定不会做这种傻事。”
少年时的冲动决定,哪里做得了数。
任谁知道自己的寿命被人白白借走十年,心里肯定都不会太高兴。
清虚道长看着陆屿叹息一声,摇着头走了。
陆屿靠着枕头半合着眼,一时想到梦里的事,一时又想到傅怀明背他上青阳山的事。
他这一辈子自认没有辜负过任何人,只除了傅怀明。
他欠傅怀明已经够多了,再活下去只会越欠越多,永远都还不清。
所以他把命还给傅怀明。
到二月春暖花开,便是傅怀明的生辰。
若是没意外的话,他应该会死在那时。
若有意外,那就是更早一点……
傅怀明从外面走进来的时候,看到的便是陆屿安安静静地躺在榻上,像是睡着了似的。
陆屿这次昏迷了整整六天六夜,柳太医束手无策。
柳太医说,陆屿要是再不醒来,就再也醒不来了。
他派人去青阳山把清虚道长请来,才终于听到陆屿转醒的消息。
傅怀明将陆屿抱了起来。
陆屿眼睫颤了颤。
傅怀明抱陆屿去洗了个澡,又叫人送了粥来喂给陆屿吃。
看着陆屿一口一口地把粥吃下去,傅怀明的心才放回原位。
陆屿醒了,陆屿吃东西了,陆屿肯定能活下来。
陆屿肯定会活得长长久久。
陆屿要的,他不都能给吗?只要陆屿跟他要,他就会给的。陆屿那么聪明的人,为什么非要惹他生气?
他只是想让陆屿低头、让陆屿认错,只要陆屿说一句“我后悔了”,他就不会再生陆屿的气,他们会好好的,就跟以前一样。
“陆屿。”傅怀明把人紧紧抱在怀里,喊着他的名字。
陆屿没有说话。
傅怀明说道:“我都查清楚了,你没有做错什么,那些人都该杀。你也没有不臣之心,是皇兄他不信你。”
傅怀明自登基后就找陆屿的罪证,可惜什么都没找出来。
朝中那些为陆屿求情的人也不是陆屿的党羽,甚至大多都跟陆屿政见不合,曾在朝会上争来吵去;陆屿为官十年清清白白,没做过对不起江山社稷的事,倒是那些他以为冤死的人个个都恶迹斑斑。
他只是太恨陆屿,才会对摆在眼前的证据视若无睹。
可柳太医对他说,是陆屿自己不想再醒来。
陆屿下次再发病,可能就再也不会睁开眼。
傅怀明哑声说道:“我信你,我会一直信你,”他把怀里的人抱得更紧,手掌止不住地颤抖,声音里带着祈求,“等你病好了就来当我的丞相好不好?”
他不想再要陆屿低头,不想再要陆屿认错,他只要陆屿活着。
第8章
陆屿怔了一下,似乎没听懂傅怀明在说什么。他眉眼微垂,思索着这段时间发生的事,傅怀明分明想要羞辱他,要他活得众叛亲离、人人唾弃,怎么会突然说出这种话?
陆屿想到数年前也是在这个地方,卧床不起的先皇召见了他。
先皇对他说:“爱卿,诸位皇子都还小,朕不放心傅怀明。”
那时傅怀明手握重兵,声望日高,对皇位有极大的威胁。
陆屿亲自针对傅怀明布下杀局,夺了傅怀明的兵权,拔了傅怀明的爪牙。
傅怀明被发配到偏远荒凉的封地,无兵无权,惨淡度日。
傅怀明恨他是多正常的事。
这几年来他每一次发病,都能感受到傅怀明对他的恨,他们相隔不止千里,他却能时常察觉傅怀明想起了他,对陆屿来说是一件很奇妙的事。
他每每想早些把铜符融掉,又发现自己还有许多事没做完,就那么厚颜无耻地一直拖着,拖到了先皇传位给傅怀明。
他明白了,先皇不是不放心傅怀明,先皇是不放心他,他做事太狠,无情无义又无牵无挂,哪怕眼前是个忠臣,将来会做什么却不一定。
不管是小太子登基,还是傅怀明即位,都太容易给他机会。
所以先皇才对他说:“朕不放心傅怀明。”
只要他下得了手,他便当不得托孤重臣。
君臣情义应当也还是有的,要不然先皇不会赐他保命金令。
陆屿靠在傅怀明怀里,眼睫轻轻垂下。
过去的傅怀明,就算他要一剑刺穿他的胸膛也不会躲开。他若说想看看他的心,傅怀明还会亲自剖出来给他看。
是他把那样的傅怀明逼至绝境。
利用傅怀明那毫无保留的信任。
这家伙真是太傻了,被骗了一次还上赶着再被骗第二次。
“你是一国之君了,”陆屿轻声说道,“以后别那么容易上当。”
傅怀明抱紧他:“你来给我当丞相,不就没有人能骗到我!”
陆屿笑了:“你是说我最会骗人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傅怀明第一次恨自己嘴笨,忙解释道,“我是说你那么聪明,没有人能骗过你的眼睛。你知道的,我没想过当皇帝,什么都没学过,哪里玩得过朝中那些老东西……”
话匣子一打开,傅怀明就跟陆屿说了一通,骂完这个老狐狸,又去骂那个老不死,个个都叫他头疼得很。那些密密麻麻的奏章,更是让他一个头两个大!
陆屿听得一阵沉默。过了许久,他才说道:“他们都是德高望重的老臣,你对他们敬重一些……”
傅怀明索性开始不要脸:“你要不来帮我,我生起气来说不准就把他们全杀了!”
“你不是这样的人。”
“你是不知道我杀过多少人。”傅怀明伸出宽大的手掌握住陆屿的手,用手上粗糙的茧子摩挲着陆屿光滑好看的手背,“别的事我不擅长,杀人可没人比得过我。”
陆屿顿住。
朝中那么多烦人的大事小事,让傅怀明直接上手确实太为难他了。
如今才是腊月,他还有一个多月可以处理一下朝中诸事,帮傅怀明与朝中百官磨合一下。
陆屿缓声说道:“丞相就不当了,陛下若需要的话,我可以为陛下协理政务一段时日。以陛下的才智,应当很快就能上手才是。”
傅怀明听陆屿这么说,自是不胜欢喜。只要陆屿还有牵挂,那肯定会好好养病!
他抱紧陆屿说道:“那就这么说好了,过几天等你病好了,我就带你一起去批奏折,也让你见见朝臣,免得他们老是上折子烦我。”
陆屿平静地说道:“也好。”
接下来陆屿果真很配合柳老太医,让扎针扎针,让喝药喝药。
得知陆屿要为傅怀明协理政务,柳老太医看着陆屿欲言又止。
陆屿说道:“您就别劝我了。”
柳老太医把话咽了回去。
罢了,罢了,他纵有千般手段也无力回天,不如就让陆屿做点他想做的事好了。
陆屿病好了一些,没见着朝臣,倒是先见着了同在宫中养病的那位裴小公子。
和陆屿想的不一样,裴小公子性情还挺活泼的,见了陆屿立刻瞪圆了眼,一脸激动地问他“你就是陆寒洲吗”。接着他又给陆屿背起了诗文,说他过去最爱读陆屿的诗,觉得世上再没有比陆屿更出色的人。
陆屿被夸得莞尔:“世上能人多得是,你这话被人听去了可是要得罪人的。”
裴小公子又缠着陆屿下棋,说想见识一下陆屿闻名天下的棋艺。
陆屿再没见过这么能夸人的,便也没拒绝,与他分坐两边下起棋来。
傅怀明回来时看到陆屿正朝裴小公子笑,心里气到不行。偏陆屿难得高兴,他只能在旁边看了半天,才找个由头把人打发走。
陆屿见傅怀明沉着一张脸坐在那,不由说道:“这孩子挺好的,你老绷着一张脸小心别把人吓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