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把灰蓝色的伞在她的视野里展开。
她抬头,一望。
“……”
乐鸣站在自己身边,整理着伞具,带着折皱的旧伞面被撑起,宛若一朵在雨中绽开的蓝花。他的衣着干净、妥帖,她能闻到淡淡的洗衣粉清香。
“乐鸣。”她望着他。
他没有吭声。
她知道他看见了自己。他的手臂白皙,撑起了伞,动作流利轻简,遮隐住了他的半个上身。
稍稍顿顿。
一扬手,伞在她面前晃了晃,笼罩住的点点雨雾,仿佛变轻些许。他没有一丝多余的停顿,顺势抬步,不间断地往雨中走去。
“……”
她凝视,略微呆滞。
雨滴飘到面前的鼻尖,朦朦胧胧,模糊了眼前。自己鼻息中呼出的热气慢慢地升腾,烫红了脸。
三秒。
眼前的灰蓝色伞似是停顿了一下,又隐隐晃动。
她顿了顿,几乎是一秒半刻后,她朝着五米开外的他顶着书小跑。
乐鸣停了下来,静等,直至伞中多出了一道影子,湿了发梢沾上了水珠。
温畅的雨滴滴答答地下。
他缓缓起步。
伞很老,很旧,几乎是十年前的款式了,向蕊算是认得。以前的乐鸣母亲就常常撑着这把伞出门。
鞋尖踢起了一小点透明的水花,她低头,看着淋湿了几个点的英语书,手不知该如何放好,身旁的他一路沉默,周围环绕的只有雨声。
伞挺结实。
他只是撑着,比她要高出半个头,在阴阴沉沉的雨天里显得更为清瘦、明晰。
一步,又一歩,穿过绿茵旁的跑道。
不明所以的学生路人,远远地指着他们,伞下窸窸窣窣。他们不认识乐鸣,他们只是向往,只是觉得这份独属的青涩很是美好。
向蕊觉得也是。
压低的伞面不影响她的视线,斑驳的褪色有些青春的内敛,他一直在她的身旁,把伞端得很正,亭立,不语的安静赋予了他别样的气息。
她甚至能仔细地看见他的颔,刚好与她目光侧侧端平,轮廓充足而精致,无论从哪里看,都是那种在夜里和柔光下无可挑剔。
“……”
“几班的啊?”
模模糊糊的音节,大致猜出的内容。她往前面望去,不远处教学楼开的灯光柔和。
「你知道吗?」
她抱着书说。
「他们说我们是情侣。」
他不知道是没看见,还是不回应。手握着伞柄,不锈钢的伞柄冰凉很纤细,手指搭在上面,只是安静下来慢慢地走。
到了教学楼下,他停下来,把伞收起。
此时头上已有遮瓦,她摸摸头顶,没湿。然而下一秒就想转头过去道谢,却没想到人已经一声不吭地转身上楼。
甩出的水珠溅湿了地板,他提着伞,默不作声地玩楼上走去。
她连忙跟着,掉在后头。
脚步踩在楼梯上,却能清楚听见外面的雨滴声,这时候她才忽然注意到他走路声很小,回顾一下,他几乎一切动作声音都很小,仿佛天生就是一个与世隔绝的安静体。
“……”
自己的脚步也轻了起来。
到达三楼,转角拐入班级。忽地,几分诧异的目光向她投来。
她跟着在乐鸣后面,有那么一瞬间像感觉是回到了小时候,她以前也是这样跟在他后面的。
“向蕊。”朋友慌忙地凑上来,“你没伞我忘了。”
看着朋友敲打自己的头,她眨眨眼,看了看乐鸣,随口一说道:
“没关系,他带我回来的。”
那个被提名的他已经回到座位上,对于奇异的目光毫不在意,坐下来,心无旁骛地继续完成自己没完成的事情。
“乐鸣吗?”朋友顺着望望,稍稍震愕,不自觉地压低了一下声音。
“嗯。”她点头。
朋友拉着她贴得很近,直接拉回了座位上,不让她坐下,皱着眉惊愕质问道:
“你,你怎么……”
她面色感觉不太好。
半天,朋友也觉得自己不太厚道,把噎在喉咙里的话语咽了下去,半天只得憋出一句:
“这,这怎么做到的……”
她轻松地一说:
“交流啊。”
“怎么交流?”
“手语啊。”
朋友哑言。
“我之前,之前听上学期没分班的人说,他不理人的。”
“没有啊,这不挺好的。”她语气渐渐散漫起来,像是敷衍地聊着家常。
“之前那女生也是顶着大太阳晒伤了,没伞遮问他借,他也没给。”
“艳阳天他也不打伞吧。”她很容易就认出纰漏,补充一句。
朋友不断地说着,喋喋不休,向蕊懒洋洋地坐下来,听着朋友的惊叹,“嗯”一声“啊”一声地敷衍回应,一边做着些手边的东西。
“是真的吗?”朋友惊讶再次想要确定。
她还没回应,伸手拿书时又不自觉瞥见了身后远处坐下来的他,心里不禁泛起了点波澜。
“……”
朋友几次探头,她却像是被摁下了暂停键,眼中只顾得看着他。他抬手,眼皮一眨,手间白色的书如此相映,洁净的领口被窗隙透进来的风吹起,细致地干着自己的事情。
他好安静。
耳边的喧嚣慢慢地停下来,朋友走开了,周遭没了人影。
不知是谁又絮絮地拉起长调来,碎碎的,渐渐充斥着整个班级。
伴随嚷嚷声,她忽地感觉怅然。
不爱热闹,只想让耳边安静下来,像他在自己身旁那样。
“……”
窗外下着雨,淅淅沥沥,像针一样,只听得见雨声。
☆、点头
那时,我们连手都未曾相挽,其实在人世的风波之中,原是很容易失散的。
——野夫《尘世·挽歌》
-
悠扬的铃声不间断响起,一阵一阵回荡在上空。学校外砖红的围墙上,绕着些许勾连的绿藤叶,一个大点一个小点从东往西走过,影子落在地上,拖得很长。
她跟在乐鸣身后,校门口的路道旁挤了不少自行车摩托车,她不理会那份囔闹,左绕右拐地跟上去,寸步不离。
他在前面走,背着书包,却不显得拖沓。
卖蒸包的老太太看着他们滋地笑笑,翻动着回笼百遍的老包子。
路人也心领神会地笑笑。
漂亮的小女孩子追着男孩子跑,这件事倒是有点稀奇。
后来,她见着路边的有卖冰糖葫芦,一转弯别了过去,过了会儿,然后手里拿着两串红彤彤的,哒哒哒地奔了上去。乐鸣一直在往前走。
「喏!」她递了过去。
他看了一眼,转回了过去。
「吃嘛」她献着殷勤。
他没有理会,直直地往前,顺着绿灯过了路口,她又哒哒哒地踩着步子上去。
冰糖葫芦一阵酸一阵甜,还略带着些山楂果的涩味。她其实不是很喜欢吃来着,更多是图个新鲜,现在手里持着两串,一串咬了一半,着实有点难堪。
眼看着上面的糖丝要融得没地儿了,她一把上去,塞进他的手里。他微微一愣,望见嬉皮笑脸的她,瞬时忽略而过,继续漠然往前走,以示他还未消耗完的耐性。
她一蹙眉,含着糖葫芦,跟了上去。
跟屁虫黏人,黏到不行,谁都有这头疼的时刻。
「烦不烦。」他平静地问。
她温柔地咧开嘴,一笑,回应道。
「不烦」
最终,他开始妥协起来,变得温润平静。走着走着,脚步缓缓,手上不经意地抬了起来,咬了一口那串上带着糖丝儿的的红涩山楂果,自然舒缓没有波动。
还是包容了她。
她其实知道,乐鸣并不欢迎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