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楼,走着走着,校园里的绿化做得茂盛,听级长说自从三年前换了个校长后就净爱弄这些花花草草。
视野的不远处很开阔,随眼一瞥,看见了个孤寂的身影横过半边操场,略带几分熟悉。
她没敢使劲看,想减少点不必要的注意,但刚刚想到话题,还没出口,身旁的朋友就伸手指着说道:
“诶,你看,那个就是乐鸣。”
“噢,”她假装眺望一下,装作认识了的样子。
“上次老师给你介绍了一下,就是那个。”朋友继续提及,一边走转头对着她,似乎是要好好地详尽介绍一下。
“啊,嗯。”她附和着点了点头。
见她答应看,朋友以为她没什么兴趣,平视着把目光放前,看着路,过了半晌又似不在意地说了起来。
“他呀,挺奇怪的。”
她的目光还在往远处游离,半顿。
“放着好好的聋哑学校不读,非得来这儿……”
话音还未落,她听见,胸口忽地一阵悸动,心不安地跳了起来。
“什么,”
“对,就,挺奇怪的。”朋友见她有了反应,以为抓住了她的点了,于是继续转过头来说道,“成绩又跟不上,课又不听,整日就到处逛不见人,其实倒不如去踏踏实实地学点技能。”
她听着,觉得挺不舒服,蹙蹙眉。
“他成绩不算很差吧……”
“倒数百来名,全级也就五百多人,垫底的很多都是艺术生。”朋友解释了一下,语气间有令人不适的强硬,停了半秒,又继续说道:
“他好像不是天生聋的,听说是没钱治才搞得像现在这样,好像是说小时候家里把人给撞了,赔到没钱了。”
听到这儿,还没反应过来,倏地就像有一股寒凉从身后钻进骨髓。她身体微微一颤抖,身旁的朋友并没有觉得异样,撑着一只手仍旧侃侃而谈。
乐鸣。
“好巧不巧,两边刚好是邻居,就住他家隔壁那个。”
“他这人人品不怎么好,小时候就经常欺负一个聋了的女孩来着。”
“那小女孩后来还摔断了腿,从那么高的桥上,被推了下去。”
这些语句不断从脑海中涌出,她无论在哪儿都能听到人们口中细碎的议论,一刻不休……她不想听,一听耳朵脑袋浑身都疼,像是被小锤敲,被明晃晃的针扎一般。
人们把苦痛当作舌根嚼,不明所以,十年前破事到现在还有人在非议,殊不知每个不经意的字都刺痛着过往。
“怎么了。”
朋友脚步又慢了一点,等了一等她。
她停在花坛的边上,俯下身,捂着胸口。
有点喘不上气,耳中开始有滋滋的耳鸣声。
“真的没事吗。”朋友担心着,转身凑上来,想要伸手去扶一下她。
“没事。”她冲着地板苦笑一下,反手浅浅地推朋友一把,“继续走吧。”
朋友脸上有了些汗迹,不知是慌还是热,等了一会儿后见她还是停住,很是不放心。
“要不去医务室看看吧。”
“不用了,没事。”她低头,慢慢地坐在花坛边上,舒缓了气,耳中的刺鸣丝毫不减。
心口有东西往上涌。
她听不得这些东西,朋友忧看了看,转头又回头,反复几次,她才慢慢地弯着腰起身,笑道:
“没事了,走吧。”
朋友一直在身旁让着步子照看她。
她不知该什么心情,什么滋味,一路上走得匆忙,不自觉加快了一点脚步,恍若两人。
短短几步,天色渐渐转阴,累了厚厚的一层云,远处望着只见灰蒙一片。
抬头,一片朦胧黄涩。
“聋孩子。”
恍然间又听到一句,宛若一直隔在了耳边,只差一层薄薄的膜。
脑海里一直昏沉,浮想着一人的画面,有他的背影,有他紧抿的薄唇,她好想回到以前,她站在那儿,看着他也站在那儿。
☆、伞
这样看你
用所有眼睛和所有距离
就像风住了
风又起
——冯唐《沉溺》
-
午餐,意料之中的饭食和喧闹一同伴随而来,湿滑的地面上印上了许多个污脏的脚印,外面下着雨,一把把花花绿绿的伞张开又被收起。
她的手被扣着,鞋一踏进那湿漉漉的地毯上,一眼就看见小角落里的一个身影,很偏僻,他低头安静地舀着。
“好多人,走吧。”身旁一声传入了耳畔,朋友拉着她,慢慢地走过那个位置。
好几个窗口,向蕊能看见略有印象的些许面孔,高一高二级分批进餐,撞上同班的也不是难事。
取了餐的一群人拥拥挤挤着,找到了一个开阔的地方坐了下来。长桌椅子拖着长音,被拉出来,自己坐在中心的外围,浅浅陪着笑,话语此起彼伏。
班里的女生都喜欢扎堆坐,分成小几个团体,随意聊天或是偷偷议论着些什么大可不要紧的事情。
其实对她来说,不太得意思。
回应几句,她低头用筷子戳了戳饭,青豆角炒排骨绿得青翠,却勾不起什么胃口。
吃了两口肉沫茄子,伴着饭吃,油多到有些溢出来。
抬了抬眼,胡乱望望。
乐鸣就在她的右边,离得很远,却又能一眼望见。他对着无人问津的电视,抬着头,里面播音的腔声在空气中荡得有些走了形,一个人安静地待在那里。
角落的墙洁白,没有灯,却发亮。
她偷看一眼,第一次,没人发现。
不知什么作祟,刚一低头,又想抬眼,她几乎是有一种冲动,想把他映入整个世界。
她的眼前就看见他。
三番两次。
向蕊都故意装作不经意地瞥他两眼,陪聊声在耳边渐渐变得可有可无。他的侧影很好看,低头舀饭的时间恰到好处,隐隐约约泛着一种孤独的病气,在喧闹的周围中宛若一朵独自清高的白玫瑰。
她还挺喜欢他身上的这种感觉,一直有种别样的滋味。
雨又开始大了起来。
饭堂两层,楼上硬铁板的天花嗒嗒的声音,很响很响。楼下的灯逐渐被渲染得昏暗,灰沉,幽幽地有些黯然。
行人走过,断断续续。
勺子碰撞,发出点哐哐的声响,白米饭只被舀了小半边。忽地,隔壁的座椅又出现了拉动声,朋友很多都陆陆续续地起身,用完餐往外走去,在雨中打开了一朵朵的伞。
半刻过后,最后一个同学也摆摆手:
“我先走啦。”
她笑说:
“好的,拜拜。”
剩自己一人。
估摸了下时间,也不过十五分钟,饭堂里慢慢地又涌入一小批人,像细细的群鱼,排着队。
他也还坐在那儿。
角落里的他并不引人注意,也不占位置,更多是充当透明的一个小影,填充一下过分的空白。
不得胃口。
自己吃饭很慢,要花很长时间,大部分时间却不花在进食上,时常发点小呆。这回着实吃不下去,耐着自己慢慢吞吞的性子,起了身。
雨很大。
刚洗完手,抬脚往外走去,此刻才反应过来,身旁都已没有了可用的伞。她在出口处,遮蔽的地方仅仅局限于出口处的一小块透明棚。
站在那儿,定住,悄悄地抱着侥幸心理,欲往外伸小步,却又被豆大的雨滴打得躲了回来。
倾盆而下。
独身一人。
一张张缤纷的伞面露在她的视野里,滴着雨珠的空气中泛着树叶的清味。手上仅有一本单薄的英语书,雨几乎要模糊了她的视线。
身旁陆续有人走过,想着时间快到了。水滴随着行人的脚步不断溅起,点点煎起的焦灼在水里泡着蚂蚁,有那么一瞬间,她抓在手里的英语书像要从她的手底滑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