悍将(28)

作者:水怀珠 阅读记录 TXT下载

导火线,则是夜阑更深后,书斋那边传来的一则消息

今夜,驸马就不来主屋就寝了。

荼白至今还记得当时帝姬在主屋里雷霆大发的场面。

荧煌灯火下,青衫透玉肌的美人寒着眸,扬着唇,一字字道:“自今日起,谁敢让那人踏入主屋一步,便是与我为敌。”

重温这一幕,荼白背后一凛,正心焦,耳畔忽然有人轻飘飘道:“美吗?”

荼白回神,同雪青一块点头如捣蒜:“美,美极!”

点点碎金照亮镜面,美人云髻峨峨,修眉联娟,两边笑靥珠钿点缀,衬着一双丰满丹唇,于端丽之外,平添一分鲜美。

容央满意一笑,把目光自镜中敛回,闲闲投往窗外:“他等多久了?”

荼白吞口唾沫,想起那位被晾在外边的驸马爷,同情地道:“回殿下,驸马已在院里候了一个多时辰了。”

褚怿一贯早起,今日照旧卯时刚至就在书斋小院里练了拳,因回宫谢恩之故,辰时一刻就衣冠周正地入了主院来,哪想在屋外一等,就等到了眼下。

荼白看一眼窗外日头,这八成都快日中了。

虽然官家今日不罢朝,入宫后,八成也是午膳时方能一见,可这样地怠慢拖延,多少还是会给人留下诟病之处。

难道为气一气那不解风情的驸马,殿下都不惜折腾自己的声誉了?

荼白匪夷所思,再度为这二人紧张的关系猛捏一把汗。

殊不知,这刻意的拖延,于嘉仪帝姬而言,实在是个万般无奈之下的一石二鸟——既气一气屋外那不识好歹的男人,又避开吕氏那起模画样的关心慰问。

因而听得目的达到,当事人心中半是心虚,又半是痛快,最终还是痛快压过心虚,懒洋洋起身道:“那便走吧。”

此刻,梧桐树下,心焦如焚的百顺正在褚怿跟前“汇报军情”。

听得“都放话从此以后不让您进主屋”一句,褚怿眉微扬,目光投至半开的轩窗内,唇边似有一抹笑。

百顺急得拍大腿:“您还有心思笑!”

褚怿伸手在他脑袋上一按,上前,放话那人已从屋里出来了。

时辰已是日上三竿,浓艳春光铺洒庭院,嘉仪帝姬盛装艳艳,依旧走在雪青所撑的那把绯色小伞下。

褚怿止步,两人相对而立。

春晖里,男人眼神依旧直截,因为光线照射,眼微眯,那漆黑的瞳仁里隐约像有焰火涌动。

容央一瞬间想起那一夜,又想起他眼神从来如此嚣张,不知敬畏,不会服软,心底火气渐渐燃将起来。

“很好看吗?”忍不住冷脸怼去。

褚怿眸微凝,点头。

“……”

容央气结,别开微红的脸,阴阳怪气:“那也不用一直盯着看吧?”

褚怿:“……”

容央翻完白眼,挺胸走开,褚怿无声一哂,上前,突然伸手在雪青所撑的那把伞柄上一抓。

雪青一震,下一刻,伞被褚怿拿走。

风卷花叶,晨光炎炎,高高大大的男人一手负在腰后,一手倾斜伞面,替身边小美人遮着艳阳。

雪青、荼白怔忪在后,一时竟懵了。

彼时,福宁殿内。

吕皇后仍旧如平日峨眉淡扫,端端静静地坐在罗汉床上,剥着刚从陕西临潼进贡上来的天红蛋石榴。

官家还在崇政殿里上朝,估摸至少得半时辰方散,这石榴是他最爱吃的水果,也是吃起来最麻烦的。

记得头回给他剥时,还是十多年前的一个午后,春过夏至,殿外日头晃眼,他从齐皇后那儿负气而来,忍气吞声的模样,像极一个被母亲训斥后的孩子。

“你竟也会剥这个?”入殿后,他指着她手边刚剥了几颗的一碗红石榴,眼底冒光。

“石榴罢了,妾既爱吃,又怎么不会剥呢?”

他哼哼,抓起那一把塞进嘴里,往边上一坐,孩子气一贯到底:“朕就不会。”

她忍不住笑,笑完又忙噤声。

他却已瞥见了,很是得意地扬眉:“笑?日后,这活计就交给你了。”

话虽如此,却到底只给他剥了那一回。

齐皇后气消,愿意亲手给他剥石榴了,他屁颠屁颠地跑过去,又哪里还记得,偏远的长秋殿里,烂掉了多少碗红灿灿的石榴肉呢?……

渺远思绪被一股恶心截断,吕皇后干呕起来,伺候边上的剪彤忙上前抚她后背,蹙眉劝道:“娘娘怀这一胎不易,眼下正是该仔细将养的时候,这些琐事交给奴婢就好,又何必亲力亲为?”

吕皇后捂着胸平复下来,微笑着推开剪彤:“如果事事都可替代,世间又还有什么情意可言?”

剪彤欲言又止,吕皇后笑,看那一碗石榴粒也差不多了,揩了手,道:“罢,一会儿嘉仪和驸马就该到了,去把我备着的礼取来吧。”

剪彤眉心更一蹙,犹豫道:“娘娘,您当真要把那物件送给嘉仪殿下?那可是夫人留给您唯一的念想了。”

吕皇后初入宫时,父亲吕政和不过是八品太常博士,母亲崔氏更是寻常商贾之女,和所谓权贵半点沾不上边。剪彤口中的“物件”,乃是入宫前夜崔氏给吕皇后戴上的一个翡翠玉镯,乃崔氏祖传之物,虽不比宫中玉器价值连城,却是母亲对女儿一片最诚挚的不舍和祝愿。

如今六帝姬也大婚在即,这样意义非常的东西,不留给亲生血脉,却送给一个十多年来连正眼也极少给自己一次的帝姬,实在让人心中难平。

吕皇后神态蔼然:“我家境平平,入宫这些年来,虽颇有些体面的赏赐,但跟官家捧在手心的嘉仪比起来,岂不是小巫见大巫?况她自小锦衣玉食,珠环翠绕,又哪里是个缺奇珍异宝的?也只有那东西有点分量,能聊表心意了。”

剪彤担忧:“可如果给六姐知道,只怕是会彻底寒了心啊……”

因为和亲大闹,六帝姬贤懿已经被官家罚了禁足,如果再得知母亲竟连祖传的信物都不愿留给自己,岂不要万念俱灰去?

吕皇后眼睫微垂,眉间也有郁色,语气却不容置喙:“‘不受苦中苦,难为人上人。’她本不是安富尊荣的命,即注定受苦受难,那就一受到底吧。”

今日朝堂上政事颇多,官家从紫宸殿下朝时,嘉仪帝姬和驸马都尉已在福宁殿里恭候多时。

想着嘉仪跟吕皇后素来不亲近——尽管多年来吕皇后一直在努力亲近她,官家步伐不由放快,大步流星赶至福宁殿时,额头都渗了一层薄薄细汗。

挥手示意众人平身,官家大步至吕皇后身边坐下,本来是要习惯性地握住她一只手,袖袍一动时又忍住,只把人深看一眼,便扭头朝座下的容央道:“进来时都不曾听见你们说话,怎么,成婚几日,性子都变文静了?”

大殿内,一对璧人成双并肩,容央闻言眉微动,自知官家话后何意,无外乎是委婉指摘她不卖吕皇后面子,因是意料之中,遂也不恼,顺着道:“那可不,再如以往那般聒噪,只怕是要被人嫌弃了。”

褚怿端坐在旁,无辜中枪,唇扯开后,只能顺势挑起个笑来,歪头贴近她:“岂敢,殿下不嫌臣粗鄙,便是我臣三生之幸了。”

这一挑唇,一歪头,亲昵之态溢于言表,官家看在眼里,那点怕她婚姻不睦的忧虑彻底消散,朗声一笑:“回门头一天就这样坑自个夫婿,照朕看,还是褚卿的话可信,你这魔王不欺负他,便是万事大吉了!”

座上吕皇后跟着笑,伺候周遭的内侍宫女偷偷笑,容央脸颊泛红,一则因被官家当众戏谑成“魔王”,二则因某人那再次爆发的、炉火纯青的演技。

那日当着老太君的面,他就这样虚伪做作过一回,原本只当是他在府中贯来如此,没想到在天子眼皮底下,亦能这样镇定自若。

于是,容央也开始对枕边人产生五体投地之情,在大庭广众之下回视过去,故意一嗔,现学现卖。

帝后把一对新人的细微互动尽收眼底,吕皇后笑意持平,官家则愈感欣慰,扬声道:“要打情骂俏回家去,赶紧来给朕敬茶!”

容央垂眉颔首,小手从褚怿袖口撤开,少顷,内侍捧着描金漆盘把刚刚沏好的茶呈上来,两人双双接过,先后叩谢帝后。

官家喜笑颜开,大手一挥,赏赐如云,什么金雕采罗,什么珊瑚珍珠,果如先前吕皇后所言,任何皇亲贵胄与之相媲,都是小巫见大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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