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央再次推开。
眼瞅着只剩最后一个了,容央停顿片刻,破罐破摔地把那细绳一扯。
洒着薄薄白砂糖的一叠山楂糕露开一角,在烛火映照下,愈鲜红诱人。
容央眼一亮,立刻拈来一块吃下,雪腮微鼓:“嗯,还不错。”
褚怿盯着她灯下的脸,看那双玉羽眉一蹙都不曾蹙过,深深佩服过她嗜酸的能力。
正啧啧称奇,对面人舔一舔指尖砂糖,忽然又拈起一块,朝自己送来。
竟是个赐他一块、有福同享的架势。
“……”
褚怿心念极快,唇动了动,欲言又止,把那块山楂糕接下后,反略略倾身,喂至她唇边。
容央一愣。
烛灯下,他双肩宽平,脖颈颀长,倾身过来,立刻在她小脸上投落一片淡淡的影。
容央瞳仁微放大,看他咫尺间低垂的纤长的睫,看他深而静的眸,看他的卧蚕、他的眼尾……猛然发现,他生的居然是一双卧蚕分明、顾盼生情的桃花眼。
耳鬓又一热,容央低眉把那块山楂糕咬住,因为走神,唇瓣在褚怿指尖上蹭过。
此一刻,两人心尖俱是一颤,如电划过,如火烫过。
须臾,褚怿收手,瞥过指尖残留的糖渣,用拇指搓开,连带那一丝不住蔓延的柔软触感。
下一刻,声微哑:“传膳吧。”
※
一个时辰后,雕花槛窗内烛火熄灭,百顺、雪青一行候在院里,瞧这情形,各自一颗心方安安稳稳地放回肚子里。
雪青上前,把外间喧闹的灯盏灭去一半,合上门退出来后,朝百顺小声道:“百顺哥也回屋歇下吧,这里有我守着就好。”
眼瞧着自家郎君今夜安安稳稳地在主屋歇下,百顺功德圆满,兜着手笑不拢嘴:“我再看两眼……”
雪青:“……”
百顺低咳一声:“那个,我的意思是再看两眼郎君还有其他吩咐不……不过既然雪青姑娘这么说,那我就先行退下了……”讪笑着,抱拳一揖。
走时还一步三回头。
雪青啼笑皆非,又看一眼那排漆黑的窗,想着午间宽慰殿下的话,长松一口气。
有道是“床头吵架床尾和”,这一下,殿下心里郁悒算是烟消云散了罢?
却不知,自古以来跟“床”沾边的“有道是”除去“床头吵架床尾和”外,还有“捶床捣枕”、“同床各梦”。
而此一刻,躺在主屋里的二人正是最最后者——同床各梦。
乳白色月光自槛窗雕格中泄入,熏香氤氲的床幔里,幽幽惨惨,黑暗中,两个人的气息一起一伏,互不搅扰,各不相干。
近一刻钟后,躺在里侧那人终于再忍耐不住,微微转头,盯着枕边一动不动的男人,陷入深深的沉思。
自晚膳开始,这人的话就一次较一次少,反倒是蹙眉的时间一次较一次长,后来虽然留下就寝,却一丝半点碰她的意思也无,跟昨夜的孟浪形状一比,简直安静本分得如在挺尸。
为何?
她今夜分明极尽美丽、温柔,无论是妆容气质,还是言谈举止,都绝无一丝差池,就是他当面越过自己的撩拨,不答那句喜不喜欢,自己都忍着没有发作,贤惠至此,他凭什么还无动于衷?
难道,他还觉得自己哪里做得不够?
容央在黑夜里睁大眼,越想,越有“捶床捣枕”的冲动。
长夜如水,耳畔气息越来越匀长,容央憋着口气,忿忿然瞪视过去,到底忍不住,翻过身来,如藕手臂有意无意地往褚怿胸前一搭。
刹那间,男人起伏的胸膛绷紧。
那搭在上面、半握着的小手,亦微微一颤。
居然……是这么硬的?
容央深吸一气,压下心底那点慌促,低头往他臂膀靠去,其时小拳握拢,指尖在他胸前一划。
隔着薄薄中衣,男人坚硬的胸隐约往上一升,继而,是腾腾热气直往外蹿。
容央用指触着,那热便从指尖沿着血脉往上蔓延,须臾,就烫至脸上,把耳鬓烧得一片滚烫。
褚怿躺着,半晌不动。
恍如沉睡。
容央气急败坏,偏不信这个邪,胸微挺,大腿往前送。
在男人腿侧一贴。
褚怿:“……”
夜风撩拨纱幔,幔中,少女半贴半抱地挂在男人身上,瞪着一双晶亮的眼,浑然如个壁虎一般。
褚怿喉结动了几动,终于,撩开眼皮。
容央立刻一声冷哼。
褚怿:“……”
夜中,她双眼格外灿亮,褚怿对上,清楚无误地从那里头分辨出一行小字:就知道你在装。
喉头一动,褚怿低声:“殿下睡姿一贯如此?”
容央后知后觉,黏在他身上的手脚一时僵住,偏不肯认怂。反正乌漆嘛黑的,脸红他也看不见,遂扬声:“怎样?”
褚怿看着她,半晌没话。
脸都红成个猴儿屁股了,还敢这样嚣张?
“昨晚的事,忘了?”
黑暗中,他声音更沉一分,一双眼也似乎更黯一点。容央盯着,昨夜情形蓦然跃至眼前,登时一个战栗。
下一刻,手脚很没出息地往后缩了缩。
褚怿看着她很想不动声色抽回去的手,极体贴地替她握住,放回原位。
容央:“……”
褚怿拢着眉心,深吸一气想调整调整,不想一吸之后,脸色更沉。
思来想去,还是下床了。
容央蓦地坐起来:“你干什么?”
褚怿把鞋穿好,闻言略顿一顿:“起夜。”
容央狐疑,眼盯着他站起,把衣架上的外袍扯下来披上,信步往外去了。
※
褚怿走至院中,在最为素净的梧桐树下猛换几口新鲜空气后,昏沉沉的大脑总算恢复了几分清明。
月悬中天,繁星闪烁,檐前宫灯照着岑寂的小院,几分清寒,几分宁谧。
褚怿双臂环胸,倚在梧桐树下,眼盯着主屋里那扇树影横斜的窗柩。
床帐里,那姑娘红着脸、瞪着眼的模样仍在目前,分明是个稚嫩的羞臊样儿,又偏要故作镇定老成。
因为不服气,不甘心,就故意来勾他。
要他服软,要他臣服,然后再要他求之不得,寤寐思服。
褚怿想着她往自个身上蹭的那样子,唇峰扬起。
下一刻,又想起提及昨晚时她明显的抵触畏怯,笑意终究又散去。
身上的疤大多是陈年旧疤了,就是最瘆人的肩胛那块也差不多愈合了三年,照理说,夜里看着应该不吓人了才是。
怎么偏就能把她吓成那样?
褚怿纳闷,转念想想,也是,就她那副软得跟春水似的身子,哪一块都是娇皮嫩肉、吹弹可破。
这样美好的身体,又哪愿意跟一副千疮百孔的躯壳相融呢?
褚怿对着地上剪影自嘲一笑,少顷后,终是恋恋不舍地离开树下,视死如归般回屋去了。
※
外间的小案上还摆着今夜剩下的糕点,改用三个彩绘瓷盘分别盛着的,褚怿看过去,视线定格在那盘所剩无几的山楂糕上。
倏而上前。
灯火晦暗,一盘红彤彤的山楂糕被照得色泽黑沉,褚怿手指几次抬起又放落,终于还是先吃了一块蜜糕垫底,然后才拈了块山楂糕极快地往嘴里一塞。
咬开后,酸意如潮冲击四肢百骸,褚怿眼皮抽筋,闭着眼吞完后,大脑一片清爽。
如此,方迎着那盘桓不散的香气往里走去。
月华如水,重纱叠帐里半明半暗,小小的人朝里躺着,被衾掖在胸下,如墨的发散得满床。
褚怿把外袍挂回原处,放轻脚步走至床边,里面的人依旧背对着他,毫无动静。
睡了?
褚怿扬眉,便欲脱鞋上床,低头一看枕边那一撮撮散乱的长发。
“……”
再一细看那唯我独尊的睡姿。
“……”
脑仁又有点开始发胀了。
褚怿五体投地,静默片刻后,弯下腰把那些青丝一撮撮地捡走,最后就着一小截被衾在床边勉强躺下。
躺完后想
这他娘的是图什么啊?
※
婚后第三日,驸马都尉携帝姬回宫谢恩。
一早,盛衣严妆的嘉仪帝姬坐在镜台前,一而再再而三地“审视”镜中的脸。
荼白、雪青伺候在边上,屏气噤声。
自前夜“同床各梦”后,嘉仪帝姬和驸马都尉的“误会”“恩怨”非但没解,反而呈愈演愈烈之势,究其缘由,除次日帝姬醒后发现枕边空无一人外,还包括当天整整一日,驸马再度不知所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