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日,其长子哈丹王储□□继位,行登基大礼,世称吉释可汗,哈丹王骁勇善战,足智多谋,由他接任帝位,是众望所归的。
不料,牧仁王格日勒图却在葬礼上明言反对,并语出惊人。
“且慢!哈丹王不能继位!”牧仁王已逾不惑,他体格魁梧,双鬓微霜,声若惊雷,“他与可汗的死脱不了干系。”
民众霎时交头接耳,议论纷纷,空气中弥漫起质疑,纠问,反驳,怨怼,支持,冷漠……众生百态,皆乃人之本性。
□□黑袍黑纱,端可汗金印,手握鎏金盘龙皇杖,这是皇权交接更迭的象征,他凛声道:“叔父,父汗尸骨未寒,你如今颠倒黑白,是有意挑拨,还是想篡权夺位!”
“我的好侄儿,你这是狗急跳墙了,好!就让叔父我来揭开你的真面目。”牧仁王抚掌道,“让小殿下来。”
“小蒙克,你说说,那日在你父汗皇帐之外听到了些什么?”牧仁王低下身,和颜悦色地对战战兢兢的阿来夫道。
语罢,他又直起身,对高台下的民众朗声高呼:“众所周知,蒙克小殿下是鲁达可汗最心爱的小儿子,他年纪尚幼,心性单纯,小孩子——是不会撒谎的。”
“牧仁王,吉释可汗已继位,名正言顺,你这是无礼!”岱钦一改往日温润,竟高声斥道。
烈日下,□□抬手示意,止了岱钦,他若有所思地瞟了眼正跪在檀木棺前的懿成,她身形单薄,却挺直脊背。
“叔父,寡人敬你为长,今日之事权当你悲痛过度,行为失常,若是一再如此,那就休怪寡人不念亲情——”□□手里的皇杖重重一杵。
牧仁王蔑之一笑,他手握王牌,无所畏惧,只是那阿来夫唯唯诺诺,不肯痛快实说,他急不可耐,却又不得不温言相对,“小殿下,说啊,你是如何对我说的,你看到你阿哈□□杀害了你父汗,对不对?”
众人一片哗然。
“说啊!”牧仁王低呵一声,满是威胁,明明此前已说好了,高台之上,万民之前,这孩子竟吓得不敢言了,真是枉为皇族殿下。
阿来夫小小的身影簌然一抖,那日在皇帐外偶然窥见的真相,正如无数索命烈鬼穷追不舍,撕扯吞噬着他年幼的躯体与心智,让他痛苦不堪。
“说吧,难道你要让你的父汗无辜枉死吗——”牧仁王轻轻推搡着呆若木鸡的阿来夫,低言好语,胸中却是恨铁不成钢的愤慨。
“父汗是……”阿来夫终开了口,他伸出手指,缓缓对向那位站于高位如天神现世的新皇,“是……是□□与……”
牧仁王只听见□□名字便大笑不已,他厉声道:“大家也见了,哈丹王弑父行径,天怒人怨,如何能当得帝君,我的好侄儿,你可还有话说!”
“欲加之罪……”□□没料到阿来夫会出面指证,眼睁睁看自己落了下风。
“休要多言!来人,给我拿下!”牧仁王大手一挥,身后的黑骑纷纷亮出刀剑,□□身后的吉达与岱钦也手握利器,一触即发。
高台之上,一时剑拔弩张。
“慢着!”
只见一直跪于棺前的可敦缓步而出,声似鸣凤,若玉石碎裂般清绝,“可汗溘然逝世,如今沉棺尚在,你们兵刃相见,扰了亡魂,恐不合适罢。”
阿来夫见了那道清丽身影,双目一滞,腿脚不由发颤。
□□却暗自庆幸,真是柳暗花明,很好,这个女人没有食言。
“察察可敦,此事与你无关!”陡然生变,牧仁王恨意迸裂,却碍于众目睽睽,不敢动她。
懿成冷目瞧了他一眼,行至台前,是温都的民众,她静然道:“孩童心智不全,最易受人摆布,牧仁王声势瘆人,又有长剑傍身,如此情形之下,小殿下所言,想必不足为信。”
“你这女人……”牧仁王咬牙切齿,恨不得手刃懿成。
“可敦言之有理。”□□断言道,他神色不明,随即便高声令道:“海日古!”
圣意一出,只见大将海日古便率领一队禁军精锐,手执□□利刃,瞬间将孟和台团团围住。
“参见可汗!”海日古单膝跪地,朝□□行礼。
“叔父,寡人要为父汗守孝棺前,您——还有何事?”□□神态自若,微笑起来。
牧仁王一惊,转而又笑,“你以为就凭这些,便稳操胜券了,我今日既然敢来,当然是备有后手。”
“叔父的后手,可是这个——”□□将一块带血的令牌毫不留情地扔到地上,那是牧仁王麾下黑骑尉队的令牌,冷声道:“那叔父还是别等了,海日古已送他们上路了,一个不留。”
“你!”牧仁王听闻黑骑俱灭的消息顿时大惊,自知败局已定,他当下只关心一个问题,他故作镇定问道:“怎么——你要杀我?”
□□不语。
牧仁王见状,转念一想,越发镇静,“不,你不敢。”
“叔父哪里话,您是尊长,寡人自当敬你三分。”□□笑意全无,“叫你身后的黑骑收了兵器,父汗灵柩在此,寡人不想血溅当场!”
“那先送我回去!不得再伤我黑骑!”格日勒图讨价还价。
□□转身对吉达道:“吉达,替寡人送叔父回帐,叔父身老,神志不清,今后也不便出行了。”
“是,可汗。”
“啊——”目睹一切的阿来夫忽然捂住耳朵,发出一声声肝胆俱裂尖叫,惊动了众人。
懿成迟疑了一瞬,正欲上前抚慰,却见阿来夫避开她的手,嚎叫起来,“你们!你们!是你们!”
“小殿下受惊了,还不将小殿下带下去!”懿成怒道,阿来夫却猛地倒地不起,晕了过去。
“牧仁王,你又何苦利用他。”懿成满心焦急,摸着阿来夫滚烫的小脸,故作指摘。
“原来如此……”牧仁王不顾身后那咫尺之间的弯刀,仰天长叹,“可敦不必做戏,你也有份罢!”
“牧仁王,请吧。”吉达将剑锋豁进他的颈边,迫他前行。
一场闹剧就此收场,懿成也敛起喜怒,只见岱钦率先跪地行礼,仰天高呼:“天佑可汗,天佑北国,可汗万世,北国万世。”
紧接着,他身后的左右大都尉,左右大当户,左右骨都侯等二十四长,连同千长、百长、什长、郫小王、相、封都尉,直至温都万民,无论他们此刻心中所想为何,反对抑或拥护,无不朝拜臣服。
懿成与□□的目光短暂相接,一刹那似乎有千言万语,懿成无言,只是随万人跪地参拜,她嘴里念念有词,却不发出半点声音。
圣屿凰荆
庭帐中。
懿成坐在床畔,目不转睛地盯着阿来夫那张昏睡的小脸出神,她思虑过多,以至于头脑空空。
“阿来夫!”忽然,一红衣女子破帐而入,直扑床边,正是郡主德德玛。
德德玛青葱玉手缓缓抚摸上阿来夫苍白的脸,愤愤不已,“我若再见格日勒图,定不会饶了他!”
懿成静默得起身让位,瞧见了其后步入的□□,“参见可汗。”
□□置若罔闻,面色凝重,“德德玛,你和阿来夫亲近,便由你来照顾他,寡人放心些。”
“是,多谢可汗。”德德玛泪盈美目,破涕为笑。
“可敦,走吧。”□□朝懿成招了招手,两人一前一后出了庭帐,迎面而来的阳光带有秋的朦胧,无尽天际又不乏云影遮挡。
辽远的草原牧草丰盈,荡漾起岑青色的无垠波纹,不远处,骏马牛羊在闲庭信步,山丹金莲在招摇盛放。
“他知道了。”美景当前,懿成却又不得不大煞风景。
□□只轻轻“嗯”了一声。
“他知道了。”懿成轻扯住他的衣袖,直视他的眼,“阿来夫他什么都知道了。”
“公主不必担忧,”□□饶有意味地看着她落在袖处的手,他的眼眸湛蓝如洗,“阿来夫不会说的。”
“如何确定?那日在孟和台,他可不像个守口如瓶,乖乖听话的孩子。”
□□一笑,“你也说了,他是受格日勒图所迫。”
“那只是我替你解围的托辞!”
“公主并不了解阿来夫,”□□正色道:“相信我,他不会说的。”
懿成无可奈何,他太笃定太自负,是不会因她只言片语而改变心思的,她只好点了点头。
“这些琐事公主不必再挂怀了,如今还是关心关心大事才好。”□□又换了那副不甚正经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