懿成+番外(17)

“多闻阙疑,慎言其余,则寡尤;多见阙殆,慎行其余,则寡悔。言寡尤,行寡悔,禄在其中矣。”

懿成知道他在背诵论语,不过她学识尚浅,对其中深义只懂个大概,可他的对月诵论语时的神情是那样好看,又是那样悲伤,那样落寞。

好像众星拱月时散在天幕角落里的孤星,原来强权傍身的君王,也是会寂寞的吗?

她不顾礼数,坐在床上痴痴望着他,将他的狼狈放肆都尽收眼底,也尽收心里。

他不知念到了第几句,忽然身子一歪,“嘭”地一声摔躺在地。

懿成忙趿了鞋下床去扶他,扑鼻而来是阵阵酒气,“陛下,您醒醒。”

默央借了她胳臂的力,跌撞着爬起来,撑开眼皮盯住懿成看了半天,“尔……乃何人?”

“陛下,您醉了。”他将整个身体都压在她肩上,懿成有点吃不消,她吃力地扶他向床的方向走去。

“大……胆……朕乃天子,天子至尊至贵……不可以醉,这……这不是你今夜告诫朕的吗……”

懿成心下不解,她何时敢与他说这种话了,她将他扶到床上躺下,“陛下,您当然可以醉。”

谁知刚要离开,却被默央一把拉入怀中,他的呼吸在寂夜里格外清晰,“别走,娘,别留我一人!别……我很怕,别走……别……”

原来是想他的阿娘了啊。这一会他连“朕”都不称了,想来是醉得狠了,

懿成撞入他的怀里,她闻到酒香和龙涎香紊乱交织的气味,好似她乱麻般的心绪。

她明知他什么都听不到,却还是自说自话:“我不走,我不会走。”

她在一个醉意朦胧的夜里,一个薄情冷血的君王怀里做出类似誓言的许诺,从此便作茧自缚了。

而默央显然没有听到,只一昧箍紧她,自顾自呢喃着卑微至极话语,“霁华,霁华,我错了,我什么都不要了,你别不理我……”

霁华?霁华是谁?

懿成心下一沉,好似有什么东西陡然碎裂了,她早该料到的。

那一夜默央抱着她,一会唤阿娘,一会又不停地唤那个名字。

“霁华”,“霁华”,“霁华”。

似有万千爱恋,万千难舍,还有万千苦痛。

懿成大约是能够感同身受的,她大胆伸出手,和他相拥而眠,直到眼眸黯然失色,与这黑夜殊途同归。

她不禁暗叹,这世上究竟还有多少情心痴心,这些恩爱际会,求而不得,也不知到底是孽是缘。

等翌日醒来,懿成发现床上早已空空荡荡,沉雪楼也空空荡荡,仿佛昨晚那个至情至性的默央,不过是她的妄念春梦。

只有那本《论语》还悄然躺在床尾,提醒她昨夜的真切,也提醒她不该怀有的那份微薄念想,她知道他趁醉将书给她,是不作数的,他应是打算送给那位名叫霁华的姑娘,那个幸运的姑娘。

晚些时候,兰池宫那已停歇多日的宫铃声突然响起来,后宫脂粉或多或少都对这叮铃声带了恨意惧意,而懿成此时更多的是疑惑。

手边那本不属于她的论语,到底要不要送还给他?

她无意间翻开了论语一角,只读了几句,便仿佛看到了那位苍老而儒雅的圣人仲尼,正在给满堂弟子娓娓讲诉这世间一切的人事道理。

直到卿缭来了,懿成才知道自己误了时辰。

还没有读完,真是可惜。

“公主万福,陛下遣奴才来问,耽搁至此,是腿伤未愈不良于行吗?”

懿成急急合上书,解释道:“不是,我只是……”

“公主不必同奴才费舌,既然一切妥当,请公主快些动身,莫让陛下久等。”卿缭保持行礼姿势不变。

“是,劳烦卿公公。”

懿成将书拢在袖子里,随卿缭进了暗道,其里豁然的光亮令她心生不解。

“卿公公,今日此间为何有灯?”

卿缭扶着她的手顿了顿,“陛下吩咐点上的。”

陛下?他为何?

或许这样亮堂,也便于他来来回回,懿成十分赞同自己找出的这个由头。

兰池宫内,默央正在闲看一些不知所云的折子,此时他无比想念太傅荀蠡,那个学识渊博刚正不阿的大儒师,是荀太傅给他讲尧舜禹,夏商周,给他描绘大越的疆域百姓和山川湖海,教他仁义礼智信,温良恭俭让。

可惜太后和朝臣们都容不下他,又或许他只是太累了,才自愿放下一切,告老还乡去了。

“陛下万安。”

默央见了来人,神色稍缓,他拍了拍床塌,“过来。”

懿成顺从地走到他身边,犹豫着掏出那本论语双手奉上,“陛下昨夜不慎将此书遗落,奴婢前来归还。”

“不慎?”默央哑然失笑,“朕何时不慎了?朕可不喜欢有人自作主张,揣测朕心。”

“奴婢不敢。”

默央瞥了一眼那本书,“这书正是朕给你的。”

懿成惊得抬首看向他。

默央哂笑一声,将她拉上床榻,“你不必如此惶恐,昨夜朕醉酒一事,也无须故作遮掩,你这样,倒显多余了。”

“是,奴婢明白了。”

默央拿起那本论语,“曾经也有人同朕说过,这本圣贤书精奥无双,包罗万象,幼时朕问他任何问题,他的回答都只有一个,将论语熟读成诵,朕自然会得到想要的答案,可朕那时不信。”

他越说越伤感,令懿成联想到他醉后对月背论语的样子,忍不住问他:“陛下为何不信呢?”

“或许朕发现,不管读出什么花样来,朕也仍是朕,疑惑也仍是疑惑,困局也仍是困局。”

懿成思索了一阵,又开口问他:“陛下,请恕奴婢斗胆,陛下可还记得昨夜在沉雪楼发生的事?”

默央好奇地扬起眉,“说下去!”

“昨夜陛下大醉,不辨西东,不识南北,但仍能将论语倒背如流,这些学识和陛下早就融为一体,可陛下却浑然不觉。说明世间万物并非一成不变,只是隐而不发,暂不为人所知。”

这认真的神态加上这张脸,真真像极那个人,她也是这般口若悬河,带着疏离,教他为君之礼,为政之道。

默央轻抚上懿成的樱唇,“平日里唯唯诺诺,没想到竟是个能说会道的。”

懿成怔了怔。

“那昨夜朕还做了什么——不同寻常的事?”默央的呼吸喷洒在她的肩头。

懿成垂下眼眸,不知是否要将霁华一事如实相告,可思量再三,到底还是说了,她知道此事福祸参半,到底是不愿欺他。

“陛下叫了阿娘。”

“噢——”默央微微眯眼,“我娘以前也住沉雪楼,可惜她身子不好,在我很小的时候便病逝了。”

他那缓缓诉说的模样略显疲倦,懿成有几分可怜他,嘴动了动还想说些什么,又止了。

“怎么吞吞吐吐?”默央见不惯她欲言又止的怯懦样。

“陛下,还叫了一夜的霁华……”

懿成轻声说着,却不曾注意两人之间已陷入了暴雨将至的那片宁静深处,“陛下,谁是霁华?”

这次话音未落,懿成便感到脖子陡然间被死死扼住,喉咙传来一阵剧痛。

“谁允许你提这个名字!”方才好言好语的默央此刻铁青一张脸,恶狠狠道。

窒息与死亡的阴影笼罩着她,求生本能让懿成挣扎起来,她有气无力地拍他的手臂。

可默央半点没控制手里的力度,狰狞狠戾的眼神似乎决意要了她的命。

难道自己今日便要死了?

历经坎坷好不容易保住的性命,今日便要交代了?

不过能死于当今天子之手,虽是不明不白,倒也算轰轰烈烈了。

见到默央血红的双目,懿成忽然觉得自己那些情意荒唐又可笑,她闭上眼,扯出一个不合时宜的微笑。

那抹笑让默央心脏一滞,他猝然松了手,她意外揭开他的伤疤,让他重回那段万箭穿心的日子,记忆里无尽指摘痛狠了他,他不过是想让她也尝尝这锥心濒死之痛。

懿成一时间离了他,吓得缩到床角,她捂住火辣辣的喉咙,急促咳嗽起来,伴着泪光点点。

默央见状,懊恼之色一闪即逝,可天子又怎可轻言悔意呢,“今后再提这个名字,朕就杀死你。”

懿成“嘤呀”了几声,暂且无法言语,她瑟缩成一团,任由泪无声滚落,显得无比兢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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