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冰琴短暂地怔愣几秒,在他走至门口处时,她脱口而出:“走吧!”
音色平淡,听不出有任何的情感起伏。
悲怆难抑的曾墨在听到这声“走吧”之后,情绪莫名被抽离,他突地止住步子,身子回转,低声问了句:“什么?”
林冰琴再次重复:“走吧。”声音里竟然蕴含了一丝丝烦燥之意。
像是在沸腾的热水里注入了一块冰,曾墨满腔的生离死别,卡在了这一瞬。
林冰琴的口吻太生冷了,这即是生离也是死别,昨夜两人还缱绻悱恻,今日便要生死别离。任谁也会生出几分不舍和眷恋,可林冰琴竟然能用如此平常的语气说出“走吧”这两个字。
像是经历过漫长的苦难,终于要解脱了一样。
曾墨在门口停了一会儿,仿佛在等待一句可以令他暖心离开的话。
很遗憾,没有。林冰琴在停了一会儿之后,再次发出那两个音:“走吧。”
烦燥之余还多了丝急迫。
曾墨胸口像是有什么被堵住了,呼吸困难凝滞,他忽地抬起步子,置气般冲出了院子。
星辰及时跟上,彩叶则进了屋子。
点燃蜡烛,彩叶回身去扶林冰琴的身子,“夫人,您需要点儿什么?”她眼睛扫到林冰琴身上青一块紫一块的地方,忍不住吸了吸鼻子,极小声极小声地问道,“夫人,疼吗?”
林冰琴心绪复杂,她没有多想,只敷衍道:“不疼。”
彩叶只当她是不好意思,遂小心问道:“夫人睡了一天,饿吗?想吃什么,我让厨房去准备。”
是有点儿饿,但林冰琴却一点儿胃口也没有,她摇摇头,“给我拿纸和笔吧。”
彩叶殷勤地拿来了纸和笔,双手托着,问:“夫人,放在哪里?”
林冰琴左右一扫,眼神落到桌子上,“还是放到桌子上吧。”
她披了外袍下床,“端盆水,我要洗漱。”
彩叶放下笔和纸,去外面端了盆温水进来,侍候林冰琴洗漱。
洗漱完,林冰琴将糟乱的头发随意拢在脑后,人便坐到了桌子前。
执笔,绘画。
她心情糟乱的情况下,喜欢用绘画来转移注意力。
信马由缰,像是无处发散的心情,挥毫泼墨到纸上,随着时间的推移,慢慢找回自己。
她是打算有朝一日离开曾墨的,但绝不是现在这种,他突然说要走,而且是死别的一种方式。她对于他要去做什么样的任务是无能为力的,她穿越时空而来,对于这个世界的一切懵懂无知。
无法掌控曾墨的未来。
他要死,她无可奈何。
但“死”那个字传入耳际的一刹那,她内心不可抑制地揪了下,揪疼。
继而便是无措。
习惯了有他,万一他不在了,她要怎么生活?
这个问题涌入脑海。
彷徨无助席卷了她。
她画形态各异的花,鲜艳盛开的,含苞待放的,充满生机的花骨朵,一朵朵一簇簇,争奇斗艳,但却给林冰琴带不来任何的好心情。
反而越来越烦燥。
话说曾墨置气般地离开了。
策马狂奔数里之后,他突然就停了下来。
跟在后面的星辰始料未及,超越他之后及时倒了回来。
他抓着马缰绳,表情莫名地看向曾墨:“爷,有何吩咐?”
好好的忽然就不走了,难不成有何意外?
““星辰,王府里的死士是不是都训练好了?”曾墨问。
关于这一点,星辰是了解的,他答道:“是的,只等王爷一声令下。”
“死士,有活的可能吗?”曾墨又问。
“这是一步险棋,王爷筹谋多年,怎么可能让死士活下来?所有死士,去了是为完成任务,完不成,必须死。完成了,更要死。新帝登基,怎么可能为日后留下任何污点?”
弑杀皇上是大罪,成与败,都不能有活口。
这两个问题,星辰知道答案,曾墨更知道。
星辰不知道曾墨为何要多此一问,仿佛要确认什么一般。
曾墨问完,忽然掉转马头:“再回府里一趟。”
策马疾奔,不一会儿便去而复返。
曾墨将马留在离家几十米处,人没走院门,而是翻.墙而入。
星辰虽然纳闷,还是依葫芦画瓢跟在了后面。
几个跳跃之后,曾墨跃到了和轩院子里的一棵大树上。
星辰则待在和轩的墙头。
星辰盯着曾墨,曾墨则看向亮着灯光的地方。
屋内,光线柔和地洒满房间,彩叶站立一旁,林冰琴长发松松地束在脑后,发丝太长,几乎要垂至腰间。
她站在桌前,头微微低着,手执一笔,认真而仔细地在纸上绘画。
她画得很认真,时而眉头轻皱,时而又挑眉细琢,一朵朵鲜花自她笔下诞生,红得耀眼,粉得娇艳,黄得鲜嫩,平淡无奇的桌子上像是铺就了一座馨香四溢的花园。
曾墨越看,脑门蹙得越紧。
女人心,海底针。
他是越来越看不透屋内那个女人了。
他本来觉得她对自己还是有一丝感情的。
床上的顺从,对母亲身体的关切。
如果没有感情,应该做不到这些。
可现在,他告诉她,他很快要死的消息之后,通常男人的妻子,这时候会哭天抹泪,追着哭着不许他走,抱着他的胳膊他的大腿,哀求他活下来。
林冰琴但凡有其中一样行径,他也会感觉舒服些,走得痛快些。
可林冰琴一没哭二没闹,急急躁躁催他走,他走了之后,她不哭天不抹泪,站在桌前诗情画意地画起了画,画的还是喜庆详和的花儿。
这感情不是丈夫要死,这是要迎接喜事的状态。
曾墨越想心越抽疼。
空有满腔的情感无处发泄,心像被刀割了一样。
他在树上待了近半个时辰。
屋内的林冰琴画了近半个时辰,画完一张,再接一张。
没有表露出任何伤心与难过。
心有期待的曾墨失望不已,他眼睛快瞪木了也没看到自己期许的画面。
终于,还是心有不甘地跳跃离开。
沿原路返回墙外,曾墨气息难平,他瞪眼跟着跳跃出来的星辰,问道:“如果,如果某位死士的妻子,知道丈夫很快要死,会如何表现?”
他其实说的是自己,只不过借用其他死士的身份。
星辰哪料到曾墨是在问自己,他眼睛眨巴几下,“应该是哭天抢地,伤心坏了吧。”
谁家男人要死,女人不是要死要活的?
男人是家里的天,天要塌了,女人还不哭死?
“不哭的女人,会是因为什么?”
星辰头脑简单,他歪了下脑袋,以自己看到过的现象做出猜测,“丈夫要死了还能无动于衷,要么是心中有恨,巴不得丈夫早死,要么是外头早有了相好的,希望丈夫赶紧死了好方便她行事。”
他在侍卫营里就听说过这样一桩,丈夫没死,妻子就跟隔壁男人勾三搭四的,丈夫出任务丢了命,她拿着丈夫用命换来的银子,悄悄搬进了隔擘的院子,笑得那叫一个欢哪。
他顺口一说,站在对面的曾墨,脸快黑成了一块炭,几乎跟夜色融合到了一起。
曾墨牙关几乎咬碎了,从齿缝里挤出冷嗖嗖的两个字:“走吧。”
星辰不知道他生的哪门子的气,摸摸后脑勺,傻乎乎地应道:“那就走吧。”
暗夜里,两骑铁骑犹如两道闪电,在暗沉的路上狂奔疾行。
和轩。
画了一两个时辰的画,林冰琴胳膊累得几近抬不起来。
落笔的时候,手开始微微颤抖。
心细的彩叶发现了,往前一步,贴心地问道:“夫人,您是不是累了?”
一天没吃没喝,这又站着画了这么久,身体哪里经受得住?
终于,林冰琴执笔的手顿住,像被点穴一般定在了那里。
笔尖的墨将纸上晕染了一大片,本来娇艳盛开的花儿,被晕出了一大团的红色。
红色越聚越多,像是一滩正在流淌的血……
彩叶惊呼:“小姐,你的画……”
林冰琴保持了许久的平静在这一刻土崩瓦解,她扔了手中的笔,身子一软,像面条一样瘫坐地上,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大滴大滴地滚落。
她先是小声呜咽,哭声断断续续,及至后来,她干脆放声大哭,嘴巴张着,毫无形象,哇哇哀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