敖丙今日并未穿着他龙君的冕服，只是着一身简单的广袖白衣，边缘绣着流水纹路。靛青长发也未成束起，学着哪吒的发式一般，松松垮挽了个马尾，瞧着俊朗又亲近。
至少，他看到眼前少年的眸子里有自己都未曾察觉到的放松。
原来，不只是因为哪吒的问题，他也让对方察觉到陌生了吗？
敖丙道：“哪吒，我们需要好好谈谈。”
“谈、谈什么。”
青年大步上前来，在他身边席地坐下，偏过头来道：“谈一谈，你为何要躲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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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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排排坐说说你的心里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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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0章 万里西游（二十）
“我、我哪有躲你？”
哪吒心知今日是跑不掉了, 但还是十分嘴硬。可他话音一落，便见眼前龙子昳丽眉眼又黯淡了几分。
“不是吗？”
龙子敛眉垂眸，眼睫盖下在下眼脸形成扇状的阴影，看起分外难过。
“你、你你你你你别哭啊！”
哪吒顿时慌了, 手忙脚乱起来。敖丙这神情他再熟悉不过了, 当年的小龙也会因为龙尾维持不住平衡而从礁石上栽倒下来, 撞得额头鼻尖通红时便是这般模样, 几乎是下一刻就要瘪着嘴哭起来了。
“我、我真没想躲你，我这不是...我这不是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你么？”
哪吒凑到小龙眼底下，对上那双深海蓝的眸子, 发觉对方并没有流泪的迹象, 这才松了一口气。
“我没有想哭。”敖丙道：“哪吒, 为何说不知如何面对我？”
“当年之事, 非你之过。你应当知晓, 我从没怪过你。”
千年之后的现在, 龙子已经长大, 眉眼长开俊美非凡, 再不是昔日东海之畔连人形都无法完全化出的小龙。
“......”哪吒沉默了很久，才张开口干.涩道：“我知道, 我知道你不会怪我。”
“可我......”
少年战神举起自己的手, 这双手曾在封神之战大杀四方, 千七杀劫加身也不曾后退。曾在登天之后掌天庭一半兵符, 统帅十万天兵, 剿灭三十六洞为非作歹的妖魔。
也曾在那年风雨交加、雷电轰鸣的夜晚, 一点点剥离了最好的朋友的性命。
莲花化身后他已经算不得人族了...他原也不算完整的人族，仍在无数次午夜梦回，梦中依稀是小龙满含信任的眼神和干净的笑容, 到最后都化为了一滩鲜红的血。
“敖丙。”哪吒低声道；“我一直没问过你。”
“那时，你疼吗？”
那时你年岁也不大，偷偷从龙宫浮上来就认识了我这么一个背负天命的倒霉之人。龙族在人间是呼风唤雨的神灵，你本可以去找其他玩伴，却在我这里栽了这么久。
...也没有开心几年，最后那般凄惨死在我手里。
敖丙，你疼吗？
我参与封神之战的那些年，你却只是一道孤零零的游魂，你在哪里游荡啊？
哪吒慢慢低下了头，神色低落极了。
“若说不疼，你肯定不信。”
龙子沉吟半晌，缓缓道：“疼，自然是疼的。”
东海之畔下了好大一场雨，他倒在平日里他们相见的礁石边，再也没有力气爬起来。身上的鳞片被一点点扒开，龙筋被活生生抽出来，龙角也被乾坤圈打折，那是他身体的一部分，被这般残忍的毁去自然是撕心裂肺的疼。
但这低都比不过他以为自己要死在玩伴手里的心灰意冷。他那时想，原来我以为的朋友，也想要我死吗？
直到他最后挣扎着最后一丝力气，以龙君的真实之眼看向玩伴。西天的梵音与天庭的仙乐交织下，他最好的玩伴双瞳无光，宛若一个无知无觉的傀儡娃娃，僵硬而无声的重复着手中的动作。
那双黯淡的眸子里，有一个小小的孩童在放声嚎啕。
他忽然便放松了，原来不是你，真是太好了。
随即而来的便是深深的恐惧，有人能这般操纵哪吒做这种事情，哪吒醒来后，他该怎么办呢？
后来啊，他的魂魄被牵引至天宫斩仙台，见到的唯一一个人，是那着帝冕的巍峨玉皇。
陈塘关的小儿在城墙上叩问生父、大雨中挥剑自刎时，斩仙台上的小龙神魂正被玉皇亲自出手绞杀。
哪吒的血肉残骸弃于茫茫沧海，敖丙的魂魄碾碎于只有一位神灵的斩仙台。
双环玉终究是哪吒从他师父那里讨去强行给小龙认了主，冥冥之中有天音叽叽喳喳地哭闹着，将小龙的残魂收好送入了双环玉中，让毫无知觉的他挨到了封神之战结束、哪吒寻到他之时。
彼时双环玉的力量即将耗尽，那自封神台下赶来的孩童依旧是八岁模样，莲花化身后他再也长不大了。
少年先锋官将承载着他残破神魂的双环玉小心翼翼地捧在手心，又按到了胸膛处。
他已经没有人族的心脏，那里是他的本命灵珠。
浑浑噩噩的小龙在那般熟悉的气息包裹下，终于恢复了低许意识。
此后那么多年，敖丙在哪吒的本体灵珠内一直陪着他跨过天门、登坛封帅，看着他成为天界最年轻的武神，看他风光无限无人敢冒犯尊威。
年轻的战神好似天庭手中最锐利的一杆枪，是令下界妖魔闻风丧胆的杀星，唯有在昔日的同门兼同袍面前，才能窥见一丝笑容。
...却再也不是当年东海之畔，小龙所见到的那般肆意灿烂。
他的哪吒，好像在一千多年里，凉了心，冷了血，宛如一尊完美的杀戮人偶。
“那些年，我的魂魄算不得完整，但我仍能感受得到你。”
再如何杀伐果断，少年战神总能在经过每一个地界时，低低对他道出这里哪家的酒最香，哪家的菜肴最美味，哪边的风景最好。
那一丝柔软，是少年战神独独留给他的温柔。
“哪吒。”
敖丙的手缓缓触碰上少年的头，轻柔地在他发间摩挲。
“抬起头，看看我。”
头顶传来的触感真实而温软，哪吒咬着下嘴唇，仿佛下定了很大决心一般松开原本紧握成拳的手，抬眼看向了敖丙。
“若不是你，我早已魂飞魄散。”
龙子深蓝色的眸子里是毫不掩饰的温柔，眉眼缱绻至极。
“不要自责，你从来没有对不起我。”
哪吒张了张口，想要说什么，却什么也说不出，只能愣愣地听着他的话。
“两千年了哪吒，你从未放弃我，又有什么需要躲着我的呢？”
哪吒晃晃惚惚地想，似乎，敖丙在他面前从来都是自称“我”，而不是对待其他人的“孤”。
就好像他们从未有过当年阴差阳错的生离死别，就好像他们中间从未隔过这漫长的两千年。
“...我知道了。”
哪吒往前一扑，头磕在青年宽厚的胸膛前，闷闷道：“对不起，让你伤心了。”
“不用说对不起。”
敖丙一手揽着少年的腰，一手轻轻拍打着他的背，下巴压在少年柔软的发顶，闭眼低声喃喃。
“你没有对不起我，从来没有。”
*
李昭明脚底一滑便滚出了那个小空间，讲道理那时候的气氛真的相当不对，某种似曾相识的危机感促使他以生平最快的速度跑路。
随手撕开空间后不知道拽住了哪条时空暗流，顺着漂流出来后，他已经辨不清自己在哪个地方了。
...不过还是能确定他依然在这个世界。
李昭明溜溜达达转出山野，耳畔忽然跑来的天音尽职尽责的向他传递小空间的情况，但说到最后一如既往跑偏，自己再度跟自己吵了起来。
饶是如此，那些内容听得李昭明也不由得咋舌。
还好他跑得快，李昭明庆幸地想。
要不然，这种宛如当日他在紫霄宫面对那两个不知何时勾搭成奸的家伙那种狗血画风，足够酸掉他一口好牙。
说到这里，据说这里的通天因为封神之战战败，诛仙大阵破了之后被这边的鸿钧拎到紫霄宫关小.黑屋去了。
李昭明都不用现在回光溯影，用脚指头都能猜到通天必然是被徒弟一路坑到了家门口，秉承截教一贯的作态为徒弟们撑腰，然后眼睛都不眨一下就一路莽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