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不必如此,乡亲们不是送行,是要一起去宁阳城卖桃子,恰好赶上书玉乡试,我们这便一起走吧!”宥文的老父亲也近前拱手说道,众人都小声附和。
花长亭没有多言,点点头,村里人淳朴,善良热心不好意思承认,村里少年赶考是大事,大家都非常关心,怕大伙的热情给花家增添压力,硬说是要去城里卖桃子,如今早稻已能收割,地里都没忙完,哪有功夫放下农活专门去摘桃来卖?
宁阳城每日卯时开城门,花家领着一众乡亲紧赶慢赶,于辰时一刻才进了城,时候不多,花长亭谢过众人带着秦书玉和花泣前往贡院。
辰时三刻贡院便开始校对身份发牌入内。
秦书玉准时入了贡院,花长亭目送他的身影消失在大门内,屏气敛息,不安又有些欣慰,多年来的苦读就为了这一刻,书玉的学识不浅,上天会给他一个功名么?
“爹,走吧,哥要考完十五才能出来,咱们回家吧!”花泣看身边的父亲望着已经关闭的贡院大门许久不语,宁阳城他们没有地方过夜,打算回家去等消息。
花长亭点头,转身一言不发迈动步子。
路过一所府邸大宅,花长亭稍稍停下步伐,看了一眼朱门玉阶,继续安步前行。
......
转眼已是八月十五,是一年的月夕团圆节,今日也是乡试最后的一场考试,花泣一早就拿几斤大米磨成了米粉,加了点蜜,做成了小孩拳头大小圆圆的米糕,甜甜的,软软的,很好吃,只有过月夕节的时候才能不心疼粮食吃到这个,等着日头下山,秦书玉就该回来了,他能一口气吃掉二十个。
“吟儿,你吃两个米糕,剩下的放到竹篮挂进屋里吧,你哥大约今日还回不了。”月夕节私塾放课,花长亭难得在家清闲。
“爹,哥今日就考完了,为何不回?”花泣抹着汗停下烧火问道。
“三日后才放榜,他比谁都心急,自是在贡院住到放榜了才肯回来,过两日我们去接他。”
“是,爹。”今日举天团圆,想着一家人能开开心心的吃顿米糕,原来放榜还要三日。
不过也好,秦书玉若中了孝廉,官老爷必定前来恭贺,家里乱糟糟的得收拾的像样些,不能给他丢了脸面。
花泣兴奋的忙里忙外的收拾院子,花长亭倒是一切如常,眉眼之间反而有一丝凝重,盼这一刻,他盼了许多年了。
左邻右舍这几日串门频繁,说是顺路经过,却都“顺手”带了鸡蛋大米红薯,放下就走,花泣每次不愿收下追着出大门他们死活不拿回去,都说是自己家里多出来的。
哪有穷人家会多出粮食的?花泣感激的送着每一位“路过”的叔伯大婶,他们这是觉着到秦书玉放榜那日,官府来人花家没什么好招待。
忙忙碌碌便过去了两日,今日十七,晚上花长亭在院中站了许久,今夜三更便要起身去宁阳城,赶上一早贡院放榜,花长亭怕是难眠了。
圆月慢慢拉长了身影,花泣催了几次让他去歇下,花长亭总是点点头,又继续站着望向黑夜。
花泣三更起来做饭,麻利的熬了锅清粥端进去,花长亭已经梳洗完毕坐在饭桌前,看样子,一夜没睡。
父女两人胡乱喝完了粥,便收拾出门。
这回路上没有等着一起进城的乡邻了,他们都觉得很快官府人会来村里,只要等着便好。
花长亭带着花泣赶到宁阳城贡院的时候,贡院大门口已经人山人海,根本凑不到桂榜跟前,更别说看清楚上面的名字。
花泣拉着父亲的长衫,在人群里左顾右盼,寻找秦书玉的身影。
“锵!锵!锵!”一名院吏站在石阶上敲响了手里的铜锣:“往后退往后退,别挤,早晚能看见,挤什么挤!”
人群这才往后平移,给榜前留下一处空隙。花泣趁人群移动,不往后退,反而在人堆里往前钻,瘦小的身形这下派上了用场。
花长亭感觉身后长衫一松,才知道这孩子已经钻到前面去了,着急的寻着,万一她被人踩了撞了可不得了。
好不容易钻到跟前,花泣仔细看着榜上二十五人的名字,从头一个一个仔细辨认,生怕漏掉半个,嘴里还一边细细念着:“解元:叶寒林,亚元:郭泽俊,经魁:文博、莫君荛、李傲月......”
直到念完第二十五个,没有看见秦书玉的名字,花泣觉得肯定是自己漏掉了,被人挤来挤去也着实看的不是很清楚,又从头开始一个个往后念:“亚魁:风徐来......”
第四章 草民只能是草民
花泣睁大眼睛,嘴里反复咬着那些名字,这回看清了,榜上二十五个人名,的确没有秦书玉。
他,落榜了!
恍惚了一下,花泣不知被谁撞倒在地,她仿佛没有知觉,嘴里只是念着:“肯定错了!肯定是哪里弄错了!”
人群推来推去,地上的花泣浑然不知,还沉浸在桂榜的人名里,眼看就要被人群淹没,一双大手把她抓了起来,提溜着挤出人群,等她发觉脚没动却能走路时,自己正被一个陌生男子长臂夹着往外走。
“啊!你谁?救命啊!来人啊!人贩子啊!”花泣惊慌失色,花长亭不见人影,自己这是要被坏人抓去卖掉了?
“别叫了,谁是人贩子?”提溜她的男子找了块稍宽敞的地方一把扔下她,满脸的不悦。
“你不是想把我卖去青楼么?不然抓我做什么!”花泣被夹的浑身疼痛,费老大力的爬起来,想要跟这个“人贩子”好好理论,可惜自己个头只到人家胸口,还没人家一半的强壮,气势瞬间湮灭。
“独自一人?”男子面无表情,貌似很没兴趣和一个无礼的小丫头搭话,话语简短的有些吝啬。
“嗯?我爹......爹!哥!秦书玉!你们在哪!”花泣这才想起来找花长亭和秦书玉,赶紧冲着人群喊起来。
人山人海纷乱吵杂,花长亭竟然真能从大吵大嚷中听见自己女儿的声音,着实不易。
花长亭满脸焦急匆匆走过来:“吟儿,你怎么跑这来了,让为父好一阵寻。”
“方才被一个坏人抓到这里......”花泣说着回头想指向那个“人贩子”,那人竟然没影了。
“坏人?你可伤着了?”花长亭一脸担心。
“没有,爹,坏人应该被你吓跑了,啊!秦书玉!爹,那是我哥,快看!”眼尖的花泣终于在人群中逮到了秦书玉的身影。
花长亭拉着花泣赶紧走过去。
花泣的喊声响彻九霄,在吵杂之中鹤立鸡群,秦书玉好像真的听见还朝她父女俩这边看了一眼,然而这可能只是错觉,他并没有过来,而是跟着几个衣着光鲜的人走了。
父女俩赶紧挤过人群跟上去,今日人实在是太多了,整条东城街挤得满满当当,好像总也走不出人群。
追赶不上秦书玉,花长亭没法子,只好带着花泣往南门走,那里是回桃源村的必经之路,在南门等着应该能等到他。
挤了一个上午,两人肚子已经咕咕直叫,昨夜三更喝了碗粥到现在,一上午还都是挤人的体力活,能不饿么?
花长亭掏出两个六个铜子,这是他身上所有的钱,交给了花泣,让她买三个大饼,一会等到秦书玉,刚好一人一个。
到了南门,人明显少了很多,好一阵才有那么一两个挑着担子的百姓经过。
城门口找了块视线好的地方坐下,父女俩开始啃起大饼。
这大饼着实是贵,南方地界不产麦子,种稻谷居多,面食也成了稀罕,一斤面至少能做出来这样的五六个大饼,还要两个铜子一个,真不是草民能吃得起的,话又说回来,贵人谁会吃大饼?
今日不同往时,穷家富路,花长亭也不想省这点钱,饿着孩子。
“爹,你看到榜文了么?”花泣小口的咬着饼,犹豫了好一会儿还是开口问了。
“嗯。”花长亭看不出悲喜,只是一贯的平静。
“哥名字不在上面......”
“嗯。”
再没话,各自嚼着大饼。
日头开始西斜,约莫申时,秦玉书才从墙门洞里走出来,花泣早在树荫下瞌睡过一觉了。
看见城门外等着的花长亭和花泣,秦玉书有些意外大步奔过来,脸上却并未看出失落:“叔,吟儿,你们咋在这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