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我出国。孩子留在郑家,这辈子,我永不再见他。”
或许她也心知肚明,再也见不到了,处心积虑的计算,她亲手将孩子推到了自己的对立面。
抹掉一个劣迹斑斑的母亲,他才算真的安全,终于,名正言顺的长大吧。
郑誉国同意了。
丁思真知道他会答应。
她太了解他的利己和自私,不过是将他心里拿定了的主意先一步说出来,瞧她多么深明大义,郑誉国爱的也就是这份深明大义了吧。
多少年,都是在这样懂事过来的。
郑誉国离开前,她不死心,又追问了句:“孩子还好吗。”
她想,见一面。
“好。”那人只答了这一字。
好,就好,不见,就不见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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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思真被送出国的那天,用手机给蒋楚发了个信息。
很简短:机场,下午1点。
她猜,蒋楚或许知道在她身上发生了什么。
她想,别后无期的这一面,她会来。
“狠毒”
蒋楚去了。
她没有犹豫要不要去,只是在“该不该告诉郑瞿徽”这件事上迟疑了。
最后找了个理由:他或许不想听到关于丁思真的任何消息。
然后,隐瞒也变得心安理得。
偌大的停机坪,丁思真站在风口,藏蓝色的长裙被风吹得鼓起,裹挟着瘦薄的身形,给人一种轻易被卷拢覆灭的破碎感。
蒋楚如约而至,时间把控精准,看见她时还是轻微地怔忪了片刻。
不可否认丁思真是一个很美的女人,哪怕此时此刻。
苍白的面容,淡妆掩不住眼角的细纹,不复以往神韵的眼眸,看着前方漫漫却只剩空洞。
她变得很憔悴,岁月终于在女人的脸上留下了痕迹。
一场住院,仿佛回炉重造似的,将原来自信骄傲的丁思真彻底摧垮。
“丁女士。”蒋楚叫了她一声。
丁思真顿了两秒才迟钝回头,见到了来人,扯出一个淡到不能再淡的笑。
她不说话,沉默了半晌,忽然问了一句。
“你猜,那架飞机会带我去哪儿。”
蒋楚没答。
她摇摇头,眼底一片茫然,清晰可见:“连我也不知道。”
说罢,转身缓慢地走回室内。
气温过低的冷空调吹得人后颈微凉。
她病气未散,受不了凉,找服务人员要了块毛毯。
处暑刚过,今夏最后一波热潮的余韵里,机场贵宾室,面容苍白的女人裹紧身上的长毯,掌心捧着一杯热牛奶取暖,此情此景,莫名诡异。
蒋楚看着她,无端端生出几分怜悯,哪怕眼前这位并不值得同情。
“我很傻,是吗?”
她开口,语气较之前平稳了许多,脸色也染了血气。
“这是你的选择。”
“你想说自作自受,我懂。”丁思真不否认地笑了笑,忽然换了口吻:“还记得当初在贝城,我想告诉你高舒筠自杀的真相,那时你拒绝了。现在,你还想听吗。”
她是笃定了一些什么,才会问得如此信誓旦旦。
蒋楚没有回答,端详着她并不善意的浅笑,心里矛盾极了。
理智告诉她应该拒绝,可行为举止开始出现偏差。
她点了点头,直言不讳:“想。”
至少在此刻,与他有关的一切,蒋楚做不到如从前一般视若无睹。
将脸往牛奶杯口凑近,热乎的甜腻气息萦绕在鼻尖,丁思真盯着杯中几粒气泡,依附这杯沿,一颗接着一颗炸破。
“高舒筠是名军医,这身份没几个人知道,结婚前办了退役,官方说法为了相夫教子,其实是郑誉国不喜欢自己的女人抛头露面,谁都一样。”
丁思真自嘲地扯了扯嘴角。
“作为医生,她比常人更清楚知道如何毫无破绽地生一场病,医好或者医死,全在她的一念之间。”
牛奶凉了,丁思真叫服务生重新换一杯热的,等暖和了手心又接着说。
“能被郑誉国看上的女人确实不简单,我只是没想到她会这么狠。直到……我自己也走上这条路,突然理解她为什么这么狠了。“
蒋楚看着此刻娓娓道来的女人,听着她平静讲述另一个女人的死亡。
“那些无辜的人该如何承受这场悲剧,你想过吗。”
“无辜?”丁思真抬眸,直愣愣接下这份质问。
“是啊,谁不无辜呢。你一定认为,像我这样连自己的亲生骨肉都能下得去毒手,别说是作为母亲,连人都不配称是。可是,谁又不狠毒呢。”
“高舒筠这一死留下了什么,造就了什么,破坏了什么,外人或许不晓得其中内情,你该是深有体会吧。”
“蒋楚,你以为高舒筠为什么要自杀。”
最后,她轻飘飘地抛下这句话,脸上是发自肺腑的微笑,风姿夺目。
在这片争抢了十数载的天地,丁思真终于输光了所有筹码,离开也变得很轻很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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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候机室往外走,放在包里的手机开始震个不停,断线了又打,不见消停。
她不专心,思绪乱飞,过了许久才拿起来看,盯着那串陌生数字怔怔出神,一时间忘了接。
“蒋楚!”带着三分气恼的低吼。
还没来得及抬头去看声音源,身体被一股不小的力道拉扯,鼻尖撞在比石头还硬的胸膛上,有点痛。
他应该是跑过来的吧,呼吸短促而急,起伏的胸口震得脑袋发晕,揽住肩膀的手臂又重得要命。
蒋楚伸手去推他的腰,反被搂得更紧。
“我……要被你勒死了,郑瞿徽。”小声抗议。
果然,那人稍稍松了手臂,然后放开她,或者说推开更贴切。
看着眼前胆大妄为的人,郑瞿徽黑着脸,风雨大作。
得知她只身一人去见那个女人,驱车赶来,在不允许鸣笛的城市道路上叫嚣吵闹,他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这种感觉,比恐惧更恐惧的每一秒。
直到她安然无恙的站在眼前,直到真实怀抱着她的此刻,他陡然生出一种劫后余生的脱力感。
“谁让你来这的,我同意了吗。”硬邦邦的口吻,每个字都淬着冰渣子。
瞧他多霸道,这要是换作平常,蒋楚一定甩脸子转身就走。
现在,角色互换。
郑瞿徽冷冷睨了她一眼,转身,离开,不带一丝拖沓。
他在生气,很生气。
和解
郑瞿徽认定。
那个女人连对亲生儿子都可以到如此阴狠,对旁人只会变本加厉。
其实不然。
在丁思真的界定范围里,蒋楚是帮过她的人,这段见不得光的关系,帮过她的人屈指可数。
退一万步讲,腹背受敌的当下,她不会蠢到再多树一个敌人,尤其那人在某些领域里举足轻重。
更何况,现下的局面甚至还有求于她。
蒋楚正是清楚这一点,所以,她赴约了。
而此刻,面对一个正在气头上的人,解释显得多余且不合时宜。
男人的步子很大,走得又急又块,她还没反应过来呢,人已经走出几米开外。
蒋楚小跑着追上去,从贵宾室到普通候机楼,他走,她在追,引来一路侧目。
真是活久见了。
这情景若是被岭南的各家媒体拍下,一准是明天的头版头条。
好不容易追上了,她去拉他的手,郑瞿徽佯装挣脱似的甩了两下,蒋楚顺势抱住他的整只胳膊,将半个身子的力量都压上去,顺便拖慢他的脚步。
果然,郑瞿徽停下来了,肃着眉眼看她。
像是再等一套能扑灭怒火的好说辞。
“我以后都不见她了,永远。”应该也见不到了。
蒋楚举手保证,一双水汪汪的眼睛眨啊眨,故作乖巧。
不论从事实基础还是感性思维考量,这句承诺可信度确实很高。
男人冷哼一声,眉宇间的不快倒是消了。
呼,总算是蒙混过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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停车场。
蒋楚翘了半天班出来赴约,索性也不着急回事务所了。
上车后,看着副驾驶脸色还未回暖的人,问道:“我们现在去哪里。”
“你定。”选择权这件事,郑瞿徽习惯交给她。
“嗯。”许是猜到了,蒋楚没在追问,点点头发动了车子。
是有个地方,她一直想再去看看。
目的地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