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少爷笑道:“怎么?你们也想要么?”
我连忙说道:“我们那欢弟武功停滞不前,一直求访大还丹呢。”
小少爷骑着马儿,随马的步伐摇头道:“这却不是问题。那强抢来的大还丹,如今还在我家放着,也不见有人吃,送给你们便是。”
我心想,他爹爹恐怕不是普通的商贾人家,若不是王公贵族,便也是江湖里极有地位的人。
几人一行话来话去,转眼便到了贤劫庄。谈话间,我们得知那小少爷名叫载循,北京人士,与连欢同龄,正是二十三岁。我们几人年纪相仿,志趣相投,每日只在一起玩乐,吃饱喝足了,躺在草地上看天如何蓝,云如何飘。
过不多久,我们听闻自贡一带掘出龙骨,甚是惊奇,连忙寻了船家去看。凡人何曾见真龙?那自然又是一番奇遇,只是我并非想说这个,而是一路船只状况频发,这儿凿漏了,那儿桨折了。彼时船家忙来忙去,载循躺在甲板上,晒着太阳,笑着怨道:“骑马几个时辰的功夫,你们却非要乘船,这船家却是不行,扰人雅兴……”
赛昊飞倚着乌篷道:“骑马是快,欢弟轻功盖世,岂不更快?只是他平生恋水,喜欢坐船,我便想坐船好了,谁承想又遇上这许多事。”
“原来如此。”载循道,“待我回家,给欢弟你打一艘顶好的大船,往后便不用租船家了。”
此时我们已习惯载循的封官许愿,他承诺过要送给我们许多东西,譬如为我封侯,送连欢大还丹、岷江也盛不下的大船,为赛昊飞的明教修比少林还大的藏经阁……一开始我们还当真,常常找他索要。可到了后来,越发感到他的童真与不切实际,便不追究了。
第21章 带甲金鳞浮沉自然 一
好说歹说,终于到了自贡那龙骨遗迹。那龙骨原是在山中深藏,因近来一次地动,山体垮塌,这才将龙骨露了出来。我一行人在山路上,仰头望那山壁中所嵌龙骨,巨骨森森,百转连心,不禁啧啧称奇。
见此奇景,赛昊飞只与连欢分享,他指着那龙骨,笑眯眯地说:“原来龙却并非像长蛇一般,倒与鳄鱼有些相似。”
连欢一本正经道:“只是龙蜕而已,又怎能看出真身?那蛸鱼没有一点骨头,死了甚么也不剩。难道说蛸鱼是一种无形无影的仙鱼么?”
赛昊飞出身西域,哪里知道蛸鱼为何物,登时哑口无言。我自广东长大,倒知道一二,连忙解释道:“蛸鱼也叫八爪,是一种浑身无骨的鱼。”
赛昊飞道:“我却从未见过,还是欢弟见多识广。”
听他二人又开始纠缠,我懒得去听,又想起载循被晾到一边,忙去寻他。我走了过去,只听得载循低声道:“如今得见真龙,岂不是苍天与我的兆头?”
他声若蚊吟,常人听不见,却逃不过我的耳朵。我问他:“甚么兆头?”
他吓了一跳,却又笑道:“甚么兆头,当然是好兆头!待我回家就继承家业,给你们造大船,修大房子去!”
听他又提这茬,我忙啐道:“我呸!你先把侯爵给我封了再说吧!
载循笑嘻嘻地露出两颗虎牙,又来牵我,乐道:“好!好!明天就封,明天就封!”
我们从自贡回来,时已仲夏,晦长老不时敲打,道业精于勤荒于嬉。小少爷是何等灵光的人物,便道笔墨伺候,自己要写封家书,是时候回家了。
我们虽心有不舍,然小少爷写了封信,又从怀中掏出自己的印来,是要落款。我瞧他那印,金玺龟钮,配有朱绶,更有四采,赤黄缥绀。见此状,我已心道不对,那边厢晦长老却已下跪,伏地颤道:“草民、草民参见太子。”
我方才心头大震,寻常人子,谁敢张口闭口说拜官封侯!余下诸人纷纷拜倒。我也跪下,却被载循揽了起来,他朗声说:“我与李潜有约,他不必跪,其余人还是循礼数吧。”听他这话,我才知道那封侯之约是真真的定下了,不由得神情恍惚,两耳隆隆作响。
载循修书一封,差信鸽送去,不到一日,贤劫庄外便等候了一队侍卫,及一辆双马马车。马车也并未披香挂幔,大内为掩人耳目,做得也算周全。我三人送载循上车,赛昊飞同我直送到车外,连欢只站在门边上目送。
彼时,载循拖着我手道:“避之,答应你的,我回宫便许。”
“太子。”我惭愧道,“玩笑之语,实在不必放在心上……”
“玩笑怎么?我看你们玩玩笑笑,不也称霸武林?”他笑道,“从此你处江湖之远,我居庙堂之高,后会有期。”
“后会有期。”我连忙拱手。
果不然。时年秋天,先皇驾崩,太子登基,改年号天册。
天册元年,皇帝遣工匠画匠八百余人至川,耗费白银二百八十万两,为明教修筑一座万寿塔。塔上顶避风珠、避尘珠、避火珠、避水珠与夜明珠,塔内藏经卷万千,及明教圣物光明鼎一尊。
大内又命数十工匠建造一艘船只,赠与明教第一高手连欢。船身饰有琉璃翡翠、珍珠砗磲,因通体绘火中栽莲纹,由此得名「莲华宝筏」。
同年冬天,我护上有功,封拜侯爵,中原侠义之士无有不服。因我单名潜字,又不入朝廷,皇帝钦赐封号——「勿用侯」。
第22章 带甲金鳞浮沉自然 二
宫里来人时,我正在池前沉思,手里握着那几枚暗器莲子,却不防思想被来人打断。一小厮来报说:“李掌门!宫里派了一群人到庄里,还带了圣旨,正在四处寻你!你快同我回庄上去!”
“啊?”我一时懵懂,被他牵手扯出门去。他见我手里攥了莲子,怨道:“这都什么时候了,还在玩些无关紧要的。”说罢便劈手夺去我手中莲子,往池里一扔,这便解了烦忧。
小厮拖着我一路回庄,进得庄来,只见一群宫人立于庭中。见我进来,为首的双手握轴,展开绫锦,念道:“李潜接旨。”
我想起听那稗官野史,街头说书,每逢章回说到接旨,接旨之人都当跪下,于是我便跪下,余下诸人也随我拜倒。
不料那宫人第一句便是:“我非亲临,李潜自不必跪,其余人当循礼数。”
我当是他发号施令,抬起头来,见他却是在读那圣旨。听得此话,旁边两个小宫人过来把我生生架起,不叫我跪。
瞧我站起身来,那为首的宫人乜了一眼,小宫人退却,他这才继续:“旨诣李避之,尔志虑忠纯,护上有功,厥功至伟。朕思其功,明其志,特赐封号——”那阴阳人的声音拖得长长的,吓得我登立原处,耳鸣如鼓。
“勿——用——侯——”
宫人刚刚念完,我这便心道,“终于封了。”皇帝信守承诺,因不想见我伤悲,因此赐我一个侯爵当当。这侯爵名字也奇,竟叫勿用。从今往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可惜只是勿用之侯。
那宫人将圣旨合上,递与了我,又阴笑道:“恭喜了,李侯爷。”
我本是乡野之人,宫门似海,又怎知如何与他们周旋,只是点头哈腰,言必称谢。他低声对我道:“因尔贵为勿用之侯。那位说,不赏岁俸、不赏封地、不赏丹书铁券。只一虚名,尔持「勿用」令牌,今生除那位以外,谁也不用跪。”我点头称是,这便已是常人三生难求的福分。
宫人一挥手,又有人呈上来一个匣子。他伸手按住机关,机括展开,匣子中空,在那九色缎锦上,赫然是三粒大还丹。
他提高调门,半唱半说道。
“唯赏大内秘藏大还丹三枚。”
“赠予李潜、赛昊飞、连欢。”
“赐尔等笑傲江湖,一生一世。”
那八个大字,却如同朱砂一般,写在我心口之上。试问这八个字,又怎能是皇帝能够赏赐的?我侧目瞧见跪着的赛昊飞,他已是憋得内伤,耳轮通红。想来也是,那闺中密话,怎能被天下人听了去?再看连欢,他一手握剑,单膝跪着,面上无风无雨。除了发丝飘拂,整个人八风不动,好像甚么也没听见。
我双手捧过那匣子,又与宫人周旋许久,教他们吃好喝好,夜里安顿了住下,这方才有空来安排那大还丹。我叫赛昊飞与连欢到了别苑,说道:“皇帝赏赐三枚大还丹,是要我们一人一粒,我们便分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