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类诡谲邪性的阵法,当以清正之气破之。
赵辜显然料到这点,漠然道:“没用的,你武脉被废,无法动用真元,弹出的曲子,奈不何我这血阵。”
谢厌暗自压下神色,偏头,越过身前的剑无雪,散漫弯眼,看向赵辜:“你又知道我要弹琴来对付你这血阵了?”话说完,谢厌扭回头,戳了戳剑无雪后腰,轻声道了句“来”。
倏然间,谢厌将火符拍上木琴,剑无雪并指在琴上一划,以至阳之力为引,点燃火符与琴,再抬手一抛,正正落在狮鹫身上。
陆地神仙并不惧火,但这邪性血阵,却是极度惧怕千年雷音木烧成的一把火。
血色符咒犹如凋零的花,枯萎落地,倏尔消弭于风雪中,赵辜见状,震惊过后,表情竟逐渐癫狂。
他大笑着,猛然举刀,以极狂极烈的刀势,朝谢厌与剑无雪袭去。
剑无雪抬剑格挡,刀剑相接,在撞击声落地前,赵辜即撤退三丈,站定后重新挽刀,欲二度进攻。
“三世轮回,加上最开始的那世,你脑子里共有四世记忆。你记得曾经学过的刀法阵法驭兽之术,却也忘不了那些痛苦过往。这会造成什么结果?这会令你时不时陷入混乱,时不时问自己:我是谁,我在何处,我在做什么。”
谢厌清润微哑的声音在风声、雪声、兵戈相交之声中响起,语气是一如既往的漫不经心。
“这样的人,若再带着记忆轮回几世,精神便会极度脆弱,变得神志不清,如正常人那般生活尚且无以为力,更别谈修行。这样的痛苦,要如何摆脱呢?便只有赎罪一种途径。可你已过三世,仍是执迷不悟。而这一次,我也不想给你赎罪机会。”
言及此,谢厌的声音染上若有似无的嘲讽,但与剑无雪鏖战的赵辜,丝毫不为所动,并哑着声音道:“我做错了什么?我什么都没做错!我为帝王,所做一切,都是为了这片江山!”
闻言,谢厌垂眸,慢悠悠理了理袖口,道:“哦。”
这个字更加激怒赵辜,他眸色更冷,蓄力横斩一刀,逼退剑无雪后,抽身朝谢厌而去!
剑无雪立时旋身,谁知赵辜此番行为只是虚招,就要逼近谢厌时,竟足尖点地,以一个极为扭曲的姿势转身,提刀刺向剑无雪肩胛骨。
这一击来得兀然而然,剑无雪无以防御,硬生生吃了一招,赵辜元力顺着刀涌入体内,逼得他喷出一口鲜血。
接着,赵辜回身变招,这一次欲挑剑无雪手肘关节。出手狠辣无比。
谢厌眯了下眼睛,另一个衣袖中的雷符终于派上用场。赵辜与他的距离极近,雷符瞬息即中前者后心;引爆刹那,谢厌快步上前,抬手护住剑无雪,再就着剑无雪的手,斜递明寂初空,刺人赵辜眉心,又往下一划,锋利剑刃当即将人劈开。
接着嫌弃地抽剑,带剑无雪后退。
赵辜尸身倒地,谢厌不看一眼,拉着剑无雪回去松针林中。
这一番动作,已是耗尽谢厌力气,又因强行牵动体内溃散的至阴之气,周身经脉剧痛无比,但他无暇自顾,匆匆忙忙掏出丹药,一颗接一颗塞进剑无雪口中。
谢厌的发散了,许是被吹的,又许是被剑风刀风所弄散的,其中几绺贴在脸侧,凌乱又风情。剑无雪掀起眼眸,忍住顺势将谢厌手指咬上一口的想法,替他将乱发拨开。
然后低声道:“你的手在抖。”
谢厌略带惊讶地“啊”了一声,神情有些疑惑。
“你的手在抖。”剑无雪抓住谢厌渐渐垂落的手,望定他,重复道。
第63章 推门逢落雪
推门逢落雪
谢厌垂下眼眸, 这才发现自己的手指、手腕、乃至手臂,都在轻微发抖。并非是因为冷, 亦非经脉疼痛所致, 是由内而发的、先于思绪的、心慌害怕所致的颤抖。
但他敛眸思索了会儿, 当机立断捏起拳头, 遏制住这股颤, 并镇定道:“因为这山上太冷了。”
“那我替你暖和一下。”剑无雪顺势扣住谢厌五指,抬起未受伤的手,把他拉进自己怀里。
谢厌担心他伤势,象征性挣扎了一下便作罢, 不过嘴上没饶人, 骂了句“小混球”。剑无雪听见后低低笑了声,却引得谢厌微怔。谢厌意识到, 这大概是认识剑无雪以来, 第一次见这人笑。
还挺好听的, 让谢厌倏然忆起经年以前,在东风一梦遥偶遇的一场落雪。
那是个夜晚,他喝了半坛杏花酿, 寻思着无物佐酒甚是无趣, 便起身推门, 哪知恰逢新雪落, 簌簌地弥散在幽寂夜色中, 似是一副久远宁静的画。
他记了那夜很久, 想过空闲时提笔画上一幅, 但后来杂事渐多,便搁置了。如今竟重新记起,这缘分,当真妙不可言。
由着剑无雪抱了一会儿,谢厌抬手薅上他的马尾,拉长语调,凉丝丝地说:“小混球,你这个样子,要我如何为你上药?”
剑无雪舍不得放开谢厌,伸出食指勾起一绺落到自己面前的、谢厌的发,淡声道:“当是无碍。”
“哦?”谢厌抬高音调,眉梢半挑,手摸索上剑无雪右边肩胛骨,毫不留情戳了一下。
这一下来得猝不及防,剑无雪当即“嘶”了声。
“你管这个样子叫无碍?”谢厌将手举到剑无雪面前,这只触碰过他伤口的手,已是遍布鲜血。剑无雪下意识施了个清洁术,惹得谢厌翻了个白眼,重重拍了这人额头一巴掌。
接着扒开剑无雪的爪子,起身、绕去他背后,手起手落,剥了他上半身衣衫。
谢厌在剑无雪的伤口处洒上止血镇痛的药粉,拿出纱布后示意这人抬手,一圈一圈、从后到前,将伤口给包好,最后打上一个漂亮的结。
“外伤约莫几个时辰便可痊愈,不过赵辜在你体内留了道元力,现下如何了?”谢厌把东西丢回鸿蒙戒,捧好暖炉,轻轻扬了下下巴,问。
剑无雪穿好衣衫起身,又为谢厌拉好帽子,才道:“无碍,晚些时候稍作调息,将之逼出体内即可。”
言及此,谢厌朝方才与赵辜争斗之地投去一瞥,“狮鹫已回去自己洞穴疗伤。陆地神仙这一关都过了,接下来的路,想必不难,不过你有伤在身,我们还是慢慢走上去罢。
“我听你的。”剑无雪点头。
谢厌又说:“玉佛莲在山顶,不过如今未曾出现盛开迹象,或许,还要等上几日。”
“无妨,我陪你守在玉佛莲旁,一直等到它开花。”剑无雪极自然地圈住谢厌手腕,辨清道路之后,带谢厌前行。
谢厌察觉到剑无雪在偷偷摸摸渡来热气,垂眸盯了会儿剑无雪的手,又盯了会儿单手不大能捧住的暖炉,在心中无声一叹,终是将暖炉给收起来。
但手中空空,竟有些不习惯。谢厌暗地里轻哼,道:这小混球惯来是得寸进尺的,打一开始,就不该对他好。
两人渐行渐远,继狮鹫后,又过了一关不痛不痒的“百妖斩”,彻底离开入暮山半山腰上的杀阵。
无人见得,那松林中的空旷雪地上,本该被风雪吹得冷硬的、遭一分为二的身躯,竟骤然干瘪坍塌,袖口、领口、裤腿,爬出无数灰黑色的细小飞虫。它们飘飞于空,渐渐汇聚,组成一个黑乎乎的人形。
一股邪风吹来,将黑色身影包裹,瞬息间,黑影化作一个活生生的人。
一身玄衣,一柄弯刀,唇勾邪笑,不是三世轮回后的赵辜,又是何人?
“说什么赎罪,我唯一的罪,大概就是当年放你去草原这一桩。”这人赤红着眼,望着山顶方向,笑得狰狞。
北方的冬日,夜幕向来早早降临,虽然谢厌说过剑无雪有伤在身,要慢慢走上山顶,但剑无雪到底不舍谢厌在雪天徒步登山,趁谢厌不注意,将他腰一揽,带着人几下行至山巅。
山顶有一方清池,不为风雪所扰,池中莲叶仍碧,自成一境。这苍翠欲滴的正中,乃一宛叶大如盘、叶缘微卷的青莲,花苞微露,尚未绽放,却已生香。
不消多言,此莲当是谢厌所寻的玉佛莲。
清池旁恰有一避风洞穴,洞不深,却也宽敞,坐于其间,恰巧可见池中情形。
剑无雪照例摆出谢厌的床榻,又升起一堆火,架了口锅在上面,看这架势,是要亲自做些吃食。
谢厌披着被子缩在火堆旁,从入了这个山洞后,便垂着眼不肯抬起,余光瞥见这些,犹豫几次,还是开口:“我带够了辟谷丹,不消如此麻烦。”火光映红他素白俊俏的脸,为他平添几分暖色,更是遮盖住了某些本就不易察觉的细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