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抄手而立,不知思忖着什么的项羽。
走至还有二步之遥时,项羽忽转过身来,一对幽深重瞳平视吕布,淡淡道:“
再有半月,本王将主持封王裂土之事,此事一毕,便将领军回王都彭城。”
吕布面无表情地听着,偷摸着抹了把脸,
只觉满面辛酸泪。
这人比人,真他娘的得气死人啊!
想当初他为留在洛阳那风水宝地,连王允那明摆着瞧不上他
的臭老头儿都能捏着鼻子忍了,愣是被骗着信了对方那共同把持朝政的鬼话。
结果好日子没过几天,就倒霉地被李郭
那不知哪儿来的大军撵了出去,之后就东奔西跑地四处流窜。
先是白给那阴险狡诈的本初小儿出了大力、苦哈哈地拿
八百轻骑灭了十万黑山军,却啥好处没捞着,若非他机灵,还差点给对方害了!再是狼狈不堪地跑到大耳刘那地盘上,靠
坑蒙拐骗把人地儿给抢了,就此叫那满肚子黑水的鳖孙给惦记上……
即便如此,他也没能歇上多久,就被曹操给淹得
晕头转向,稀里糊涂被妻舅魏续那几个忘恩负义的混账玩意儿给捆了,最后被大耳刘一句话彻底害死。
相比起他的颠
沛流离、万般坎坷,项羽好命得简直跟生在蜜罐里似的!
那么多上好的地方任其先挑,却愣是不肯留在肥的流油、易
守难攻的关中之地,而非要跟初出茅庐的小毛孩似地惦记归乡炫耀!
项羽难得肯主动与非幕僚的臣下说自己打算,浑
然不知眼前这人已把他腹诽上了,还自顾自地解释道:“奉先固有大功在身,然那熊心毙命之由,到底不好公之于众,只
凭速杀四汉将之功,也不足封王侯。”
“功名利禄不过浮云耳。”
侯已做过了,至于王位……他实在不稀罕做三
百多年前的,更何况这局势千变万变,天知道能做个几年?
眼下这瞧着威风八面的霸王,不也没当上几年王就没了哩
。
吕布满不在乎地把手一扬,咧嘴道:“只盼大王肯封臣下一个将军做做…
…”能领兵打刘邦那种最好。
项
羽正有此意。
他向来惜才,更何况数事过去,足证吕布盖世英武,偌大楚军中,他最看得起的人非吕布莫属。
见
吕布豁达泰然,确实不在乎错失那王侯之位,更无居功自傲之姿,他心中顿时好感更盛。
吕布直接开口索要将军之位
,落在他眼里,也是武艺在身、成竹在胸的顺理成章、理所当然。
他满意地微微点头,一扫因项伯或已与汉军暗通款
曲而生的狂躁不安,将之前便想好的职位痛快说出:“本王欲以奉先为中军左司马,奉先认为如何?”
吕布双眼放光
。
——比起他闻所未闻的那劳什子连敖,这‘中军左司马’里,既带了‘军’又有‘司马’二字的,那妥妥是能领兵
打仗的没跑!
不等吕布开口细问,项羽已忆起上回对方于军职一窍不通、直白发问的事,干脆补充道:“中军主帅不
在、或有令时,左司马可居军中统帅,单独将师出战。”
印证了心中猜想,吕布登时更乐了。
甭管那些有的没的
,能领兵便好!
在一口应承下来之前,他总归还记得问上一嘴:“不知中军主帅是……”
他只记得项伯那混球为
左尹,自个儿定然不会落到对方手下。
就不知道是在他眼里还算过得去的钟离眛,还是那办事不牢嘴上一套的傻子黥
布了……
吕布毕竟来楚军不久,先前还想着速杀刘邦便潇洒拂衣去,哪会关心楚军将帅都有谁。也就是这阵子认清还
得跟刘邦接着耗的倒霉气了,才略问了韩信几句。
除这俩之外,他便只认得个听着也颇受项羽器重的龙且了。
“
中军主帅,”项羽傲然道:“自为本王。”
中军不比左右二军,最为紧要,其主帅历来由楚王亲自担任。
现无楚
王,自是由霸王取缔。
项羽这番安排,既是因满腔爱才之心,也显然为了在不能光明正大封立下大功的吕布为王侯的
情况下、尽可能地对他进行补偿了。
可惜吕布毫不领情。
回过这话的味来后,他的笑容瞬间凝固在了脸上。
——他娘的,就知道这贼老天没那么多好事给他!
若真做了这个劳什子的中军左司马,那他岂不是混成了高伏义那惨
样!
甚至就他看来,还远不及高伏义的运气好呢:人好歹跟了个自己这般难得英明神武、不计较他蹦不出屁来的主公
,他却得同个憨子霸王朝夕相处!
想到以后的日子,吕布便不寒而栗。
他不仅得帮这憨王跑前跑后,累死累活,
最重要的是还得同奔那破彭城老家去,哪儿还能留守汉中、逮得着刘邦的耗子尾巴!
第18章
项羽还静静地等着他的回
应,与他四目……六目相对的吕布好险将面上的震惊与嫌弃之色敛住,被迫飞速动起脑筋来。
他娘的,自个儿咋就这
么倒霉?自打来这三百多年前后,他成天都得搜肠刮肚、绞尽脑汁,才险之又险地蒙混过关。
好不容易松快几日了,
咋这憨霸王又给他抛了个烫手山芋来?
吕布满心悲愤——咋在过去那短短一个月的功夫里,他都得没日没夜地动脑筋
?
自个儿给项羽所费的心思,简直快赶上整个上辈子加起来的了!
危急迫在眉睫,经过一番面上平静、脑袋瓜里
疯转的苦思,忽似一道闪电劈过,灵感姗姗袭来,将他一下照亮堂了。
吕布神色一肃,声音稍稍压沉,郑重其事地来
了个不答反问:“敢问大王何故弃关中肥饶之地不取,宁远归彭城去?”
关中顾名思义,为四塞之地,四面环山:东
有函谷关,南边武关,西有大散关,北边萧关。如此地势,哪怕是在不通兵法之人,也能轻易看出为易守难攻的宝地。
军事设施上,有着前秦打下的坚实基础,而在享乐方面,只瞧这堂皇的宫殿,可都是始皇帝才命人盖成未久的。
再
看楚国都城彭城,四面皆为平原,根本无险可守,有关中之地珠玉在前,哪里适合做霸王王都?
吕布只琢磨了一小会
儿,便已有了好几套如何牵制骚扰城中主力、攻其薄弱的战略。
项羽微微敛目,亦沉声回道:“离乡数载,楚兵无不
思恋故里。”
这秦宫再富丽奢华,也只是以人血骨肉堆成、罪孽深重的死物罢了,旧六国之人无不对前秦恨之入骨,
岂会入住其中,而冰冷死物,又如何抵得过故乡予游子的怀恋。
只消将财物带走,余下宫殿付之一炬,即可风风光光
回归故里。
项羽神情深沉,此言一出,更衬得被日头拉长的身影伟岸光辉。
无奈唯一的在场者吕布,是半个字也
不信的。
——放屁!
吕布嘴角微抽,腹诽这死爱面子的憨王倒是将话说得漂亮。
若不是他刚巧记得史书里那
句由对方亲口道出的“富贵不归乡,如衣绣夜行,谁知之者”,怕都得被这……呸!他如此英明睿智,岂会被这表面话给
骗到?
话虽如此,洞察对方那点翘尾巴炫耀的小心思的吕布,也知实话是讲不得的。
然而就在他沉默的那一小会
儿,素来迟钝的项羽竟罕有地察觉出什么,主动发问:“奉先在想甚么?”
——在想你是个憨子!
吕布心中暗骂
,嘴角却痞痞一咧,一开口便是句直戳项羽心窝子的话:“依布之见,大王不肯留,因是因新安之事罢?”
此言一出
,项羽重瞳倏然紧缩!
他因难制降卒晔变,且因粮草不多,兵数不广,于新安命部将坑杀秦卒二十万之事。
做时
虽是迫于无奈,却也切实血债累累,既叫他背上了无数弑杀的骂名,于些事上举步维艰,也注定叫他难留于百姓对他恨意
最为深切的前秦之都。
吕布见项羽神色倏变,却仍沉默着,便知还真说中了对方心思,不由松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