岭南的风潮湿温热,拂面而过,心上也留了温度。
第6章 师者
目睹两人的相处过程,孟晚流有了新的思路。
这位未来的风云人物目前只是个孩子,一个孩子又能有多罪不可赦呢?如果她作为老师潜移默化地影响他,是不是会有不同的结果?
程登给慕耳安排了一间客房,所以和程登共用了晚膳后,他回到客房。
门关上,孟晚流终于有了和慕耳交流的机会。
慕耳并不心虚,也不急着开口,不慌不忙地将她从袖口掏出,然后摆在桌案上,等她说话。
孟晚流开门见山问:“你叫慕耳?”
“是。”
“父亲为慕将军?”
“是。”慕耳有些诧异。
“今年年方几何?”
“七岁。”
“想去甘南求学问道还是逆风翻盘?”孟晚流语速很快地问。
慕耳噎住了。心思被人看得这么透,他无话可说。
“不必惊慌,没有责备你的意思,学文确实比习武好。”孟晚流解释道。
从小到大,她是唯一一个说学文比习武好的人。慕耳说不清什么感受,低低“嗯”了一声。
“好了,早些睡吧。”孟晚流不再和他多说。
慕耳忽然就觉得冷。这块玉佩像换了个灵魂,对他的态度又冷又淡,偏偏每句话都戳他心窝,那种没有秘密的感觉让他不安。
夜深,他悄然起身,拾起玉佩往外走。
“又打算扔我一次?”他听见少女讥诮的嗓音,在夜里显得格外森冷。
“你,你到底是谁?”人对未知事物有种天生的恐惧。
“你师父。”少女答得轻巧。
“你能教我什么?”慕耳一脸的不信任。
“甘南千百位大儒皆来舌战,亦不及我。”山川地理是玉自己的记忆,人文方面的内容则是从小到大积淀的文化结晶。这一点孟晚流很有自信。
深夜的风,透骨的凉,慕耳低着头站了很久,脸沉在阴影里看不清,半晌看着手里的玉,语声乖巧。
“师父。”
“嗯。”孟晚流知道自己终于成功了。这孩子太难搞了,要让他心服口服叫一声师父比登天还难。
翌日,程登那位即将远行的朋友登门拜访,两人在书房探讨了一番学术和制度上的问题,末了程登道:“昨日遇一小儿,孤身北上,不知你可能捎他同去?”
“去哪?”那人惊讶问道。
“甘南。”
“既如此,让这小儿随我同去吧。”那人答应得爽快。
“师者,所以传道授业解惑也……”既然要做人老师,孟晚流也要拿出充分的准备来。这不,她已经开始扫描脑子里的知识了。
慕耳也没打扰她,事实上他也没时间打扰她。
程登那位朋友似有藏书癖,慕耳甫一上马车,就被堆成山的书卷挤得不知往哪坐,还是人家收拾了老半天才给他收拾出一个角落坐。
“识字吗?”那人问他。
慕耳点头。
“甚好。”那人于是低下头看自己的书,如痴如醉。
孟晚流仿佛看到了熬夜看小说的自己,对这位书虫同志很能理解。
可怜的是慕耳,因为看书的人往往作息都不太规律,忘记吃饭是常有的,所以他经常饱一顿饿一顿的。
后来慕耳自己也会找书看,到甘南时,他已把一车的书看了大半。
临走前,书虫同志难得看了眼他,问:“都看懂了吗?”
不等他回答,刷的一下帘子放下,马车嗒嗒地驶远了。
被撇下的慕耳望着天下读书人景仰的圣地,站了很久。
这里连空气都弥漫着诗书的味道。其他地方卖胭脂水粉,绫罗绸缎,小吃巧物,瓜果菜蔬,而这里卖的最好的是文房四宝。
路人相遇问好,往往以诗对。甚至有大儒当街对峙,以求正解。
饶是孟晚流都动心了一瞬,生活在这多幸福啊。
“师父,我们该住哪儿?”慕耳问出很实际的问题。
孟晚流直接道:“你想去哪个私塾,我们便去哪置屋。”简单来说,就是买一个学区房。虽然这个时代不存在升对口初中,但至少离得近。
“至于银子,你有不少吧。”孟晚流语气有点凉。
慕耳自知理亏,不搭话。
没怎么纠结,他直奔当地最大的私塾去了。
私塾附近有不少人家,都住满了,慕耳利用颜值优势问出一间空屋,被再三告诫闹鬼不能去。
不能去?他倒情愿见见鬼,说不定替他给父亲传话。慕耳神色很淡。
一个孩子不怕,唯物主义者孟晚流更不会怕,在他耳边絮絮说着:“这世上本没有鬼,如果有,那一定是心里有鬼。迷信思想不可取,要相信人的力量是无穷的……”
慕耳困惑地听着这些书上都没有的奇怪论调,看似荒诞无稽,却一针见血。
师父到底与他不同。
或许是师父的絮语起了作用,他看到那荒凉空洞的屋子并没有恐惧,哪怕阳光至此都暗了三分。
推开木门,屋内积灰很重,呛得人睁不开眼,但基本的桌椅、灶台、床铺都有。
慕耳认真清理起屋子,孟晚流闲着无聊,给他讲起基本的数学知识。
慕耳一边听一边扫除尘土,时不时回答她出的题。
孟晚流发现这孩子居然会心算。她小时候学算盘学了很久才学会珠心算,他才刚刚接触,却一道题比一道题写的快……
到底谁才是开了金手指的存在?
师父不说话了,慕耳反而奇怪地看了她一眼,“师父,不出题了吗?”
师父半天没回他,他一看,师父身上积了厚厚一层灰,于是用衣角轻轻擦干净。
小小的娃娃小心翼翼地擦着一块玉,目光安静内敛,望向屋外时顿转凌厉。
前来围观入住鬼屋狠人的群众:“……”住吧,您住吧,感觉您看起来更像鬼呢。
第7章 学堂
“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孩子清脆的声音回荡在学堂里,咬字清晰,断句恰当。
当他背完,夫子捻着胡须点头,“不错。”能得夫子这样的评价不容易,因此大家看向他的目光充满了探究。
夫子授完课,孩子们纷纷围住新来的同窗,叽叽喳喳地问话。
“你是哪来的呀?”
“如何称呼?”
……
同窗却很高冷,提起笔在纸上写字——
“聂、云、卿。”一字一顿。
一群小脑袋们凑在一块,看完一哄而散。什么嘛,那个字跟狗扒一样,打扰了。
被嫌弃的主角也没在意,他看着纸上三个字,小声地问,“师父,你觉得这名字如何?”
“当然比木耳好听。”孟晚流松了口气,总算改名了。
“那就好。”他眼睫微垂,遮住眼里所有情绪,这一刻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今后这世上只有聂云卿。
继同窗被狗扒字震撼,夫子很快也被震撼到了。他看着那天生爱自由的字一阵无语,良久,语重心长地对聂云卿说:“要勤加练习啊。”
聂云卿态度恭谨地应了,这才放学回家。
因为只有他一个劳动力,所以饭食都得他自己做。他简单地给自己煮了粥,连配菜都没有,就那么毫无障碍地喝光了。
然后他从刚买的一摞书中抽出一本平摊在桌上,又铺开一张纸,开始磨墨习字。
幼年的聂云卿真是出奇的好学。
“你这么练得练到何时?先观其走势,再思索起笔应如何,笔锋应落于何处。”孟晚流被聂云卿简单粗暴的练字方法惊到了,连忙道。
聂云卿困惑地看着她,有什么不一样吗?直接照着字临摹很正常啊。模样像只翘首瞪人的猫,不觉凌厉,只想让人□□。
孟晚流毫无知觉,语气坚定果断,让他照着她说的做。
于是小猫儿放下笔,严肃地看着面前的书,认错态度良好。
孟晚流终于从他的身上找到了一丝他父亲的影子,直,太直了,啥都不说捋起袖子就是干。
聂云卿观察了很久,最终起笔时没有看书上的字。
字已在他心中。
这次写下来,看起来像样多了。但他知道差距,未露丝毫喜色。
夫子摇头晃脑地吟哦,底下的小脑袋们也跟着摇。
孟晚流时常在这种书香氛围中安睡,闭着眼都听了不少名句,这种精神上的洗礼实属难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