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及此处,商英突然自腰间抽出一把短剑,取剑出鞘,回手“铿”的一声,剑尖直没入帝座前方玉阶之下的一根圆柱之上。
“粗鲁蛮子!”人堆中有人冷哼叱道。
商英面不改色,仿若未闻。
他步下玉阶将短剑又拔在手里,轻描淡写言道:“此时此刻,你们君臣倒是同心同德了。无妨。我风信部族勇士一向善战,手中但有兵器便能戍守四方,只知迎战不知投降。从此以后,这锦绣河山由我风信勇士戍守。而诸位,只需放下芥蒂,稳站在这朝堂之上,尽辅政之职便可。至于凌帝,劳心政事久矣,吾心不忍,愿做代皇帝,自然分忧解劳不敢怠慢!”
说罢挥挥手示意左右:“带凌帝去休息罢。”
一番冠冕堂皇之言直是让人感叹其脸皮之厚,睁眼说瞎话之无耻之至!
自朝堂下来后,商英亲自跟部下亲信部署兵事,完毕后足不沾地,立马又走到安置窦庭桂的伽桂宫外。
“里面那位旧帝近日可有异动?”
门口内侍回话:“回陛下,一切如常,并无不妥。凡是尖利物品尽皆收走,里面连只瓷盏都未留。只是···”
商英:“说!”
内侍回:“旧帝已经两日未曾进水米,怎样劝都不行,也不许人贴身侍候,只一径坐在窗前不言不语。”
商英面色微沉,在门口站了片刻,终究还是走了进去。
伽桂宫和头几日来时已经不大一样了,庭中桂树叶子已经落得精光,光秃秃的,像打了一层青霜,更衬得院内煞是萧条败落。
大白日的,殿门紧闭,只余最中间一扇开着,仿佛在等着什么人来。
商英站在殿门外思量了片刻,抬步走进去。
窦庭桂仍像上次一样,背向他,僵直地坐在那里,像一樽朽木的雕塑。
精美的雕花窗棱缝隙里透进来些许微光,有细小的尘粒在微光中浮着。窗下的桌子上放置着一只红漆的木托盘,上面是样式可口的饭菜,半刻钟之前才送来的,还不算冷。
商英站到他的身后开口:“凌帝是要绝食明志以死殉国吗?”
窦庭桂并不言语,如果不是嘴角微微扯出来个嘲讽的弧度来,倒像是死去了一般。
商英道:“我若是你我就活着,活着看这个国家最后会变成什么样子,毕竟这曾是你窦家的天下。”
窦庭桂依旧不言,这次甚至连个嘲讽的笑意都欠奉。
商英蹙了蹙眉,屈尊将托盘推至他面前,冷冷道:“你要想死,也该是我赐你死,阶下囚何敢自己挑死法。”
见他仍是不言,仿佛铁了心就要绝食至死的姿态。
商英有些恼怒,亲自上手用羹匙盛了一勺白粥,另一只手自他后颈绕过,宽大带厚茧的手掌捏住窦庭桂的下巴,不容反抗地硬生生掰开,将白粥灌了进去。
商英:“我不许你死,你就得给我活着,活得像条狗也得给我活着!”
窦庭桂仿佛一瞬间活起来了,头偏过去,猛烈地呛咳起来。
☆、第6章·奴才
商英并不罢休,待他咳完,再度钳住他的下巴撬开,比上一次更用力,让他愈加反抗不得,然后用羹匙压着他的舌头,硬是将那碗白粥一口口顺了下去。
从伽桂宫出来,商英吩咐道:“看好他,每日饮食不可怠慢。”
内侍恭敬垂首应道:“是。陛下。”
“如有旧宫人想要过来看他,不必过于拦阻。”
商英侧头问:“明白了吗?”
那内侍赶紧应“是”。
虽然他语态平常,但他身上那掩不去的压迫感让人不自觉害怕,小内侍也是在皇宫里呆了一些年头,算是见过世面的,自打换了天后原本以为性命就要随旧主子被葬送在这皇宫之内,没想到新主入了皇宫后并未大行杀戮,只是把原有皇室眷属幽禁,就连旧帝也都留着这一条命在。
从前贴身服侍主子们的亲从也都留得性命,只是分配到一些苦重的差事中。而像他们这种以前虽在皇宫却难得见到贵人的边缘奴才,现下则被提上来,分配到各宫各院,差事也是清闲省心不少。
对于他们这样的人来说,这皇宫里不管谁做主子,他们也都只是奴才。原本前阵子人心惶惶的,担心大凌真的被塞外蛮族打败,担心就连这样卑贱的性命都留不住。然而真到了这一天,抬头看看院墙之上的天依旧蓝得不咸不淡的,飞鸟照样来往穿梭,白云照样悠悠飘飘,又有什么不同呢?心反而比从前更加安定下来,毕竟从前,他们可是没有资格做这样清闲的差事,还能有闲心这样抬头看看蓝天。
正这么想着,墙角外突然闪过一个畏畏缩缩的人影儿,定睛看去,竟是从前凌霄帝身前伺候的太监--严公公。
严公公冲他招招手,示意他过去。
他回头看了看身后伽桂宫的门,里面仍是静悄悄的。
于是他假装走得不情不愿,慢吞吞挪到严公公跟前。以前,凭他的资格,是根本无法攀附上严公公的。果然风水真是轮着转的。
严公公客客气气地问他道:“林公公这边差事当得可好?”
从前,他们可是都叫自己小林子。
小林子一笑,袖着手道:“好着呢。怎么?严公公差事清闲,竟有时间逛到我这里来。”
严公公也不恼小林子的轻慢,只拿手轻轻去推了推他袖筒里露出的手背,“林公公你看,我这里有好东西,专门拿过来孝敬你的。”
小林子拿眼一看,是一块品相上好的翠玉,从前他可没机会接触到这么好的宝贝,现在居然都有人拿这样的宝贝孝敬自己了。
“这话是怎么说的?严公公这么好的东西,怎么舍得给我?”
严公公笑着,“林公公现在身份不同了,就是要用些个好东西才匹配。”
小林子没推辞,将东西接过来揣怀里,问道:“严公公今儿怎么有空过来我这里,有事吗?”
严公公抛了个眼神儿,示意门里边那位,“那位,还活着呐?”
“活得好着呢”,小林子回道:“今儿早还跟着咱们的陛下上朝了。”
严公公点了点头,状似好奇地又问:“怎么里面安安静静的,没人伺候吗?”
小林子睨了他一眼,小声儿道:“这位旧主想不开,现在日日那么坐着,不让人挨近伺候,茶饭不思,瘦的已经脱了行了。偏偏陛下还硬要保他性命,要不我也不能日日在这看着守着,时不时就要进去,确保他还活着,他要死了,我可就没这么清闲喽。”
严公公唏嘘了下,带着试探,“要不,我去替林公公分分忧?我同那位从前有过数面的缘分,他也该还记得我,不如我去劝劝他,人总得活着不是?”
小林子耷下眼皮,眼珠子转了转,想着之前商英吩咐的话,心里颇得意地暗笑,偏偏面上还装作为难的样子,“落毛的凤凰不如鸡,你还上赶着往上贴,这不是给自己找不痛快嘛?我要是放你进去,叫人知道了,咱俩可都不落好。”
严公公愈加低下声气儿,言辞恳切:“只要你不说,旁人谁知道?我做这打算只是为了公公你的差事啊。以后公公在贵人面前得了脸儿,也盼望着能稍稍拉扯一把,让我这老大年纪的人做点清闲差事。”
小林子摆摆手,“罢了罢了,咱们都是做奴才的,相互帮扶吧。快去快出,可别让人瞧见了。”
☆、第7章·荒唐
也不知道是严公公那日起了作用,还是旧帝突然想开了又舍不得死了,近几日送去的饭菜倒是都动了筷儿的,虽然吃的都不多。
中间商英又来过几次,每次进来站片刻,就又出去了。
那日大殿上的三十九位大凌旧臣们,之前一直是富贵不淫、威武不屈,不但自己不妥协,还要怒骂那些一早就投了敌国的臣子们。但自那日见到了凌云帝之后,他们反倒消停了一点,虽然依然是一副讨债嘴脸,好歹不再要死要活闹着自戕了。
每日朝堂上,他们被风信部武士架着上朝,被逼着观赏上头那位的各种表演。或者作慷慨激昂状,势要干出一番大事业,让国泰民安;或者作痛心疾首状,对百姓疾苦感同身受,叹民生多艰。
一段时间下来,商英自认可以忍耐那些旧臣们的冥顽不灵,旧臣们自然也忍耐了他的惺惺作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