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静静看他,“什么?”
他眉峰蹙紧,耳根处泛着异样的红,“我只是……他竟然从来都没有考虑过我?”
“噗——”明玉噗嗤一笑,她心里一松,故意道:“大概是先生容止醉人,所以陛下想把你留在身边吧。”
“呵,”他皮笑肉不笑,“所以你就这么把我拱手让人了?”
她咬破一只汤圆,甜香的芝麻瞬间破开白白的团子,“总不好姐弟阋墙让人笑话,我这不是偷偷地来跟你好吗?”她笑道。
他咽下一只汤圆,“那真是委屈夫人了。”
她端着碗挨近他,与他坐在一边,笑意甜甜,彷如碗中甜糯的汤圆,“等会儿我教你滚元宵啊。”
窗外风雪正盛,而窗内,他低笑着与她并肩坐在一起。
“好。”
几日过去,在连降了几场大雪后,竟在靠近小年时,迎来了几个难得的好晴天。
而为了躲各府往来拜访贺寿的贵客们,明玉直接留宿长乐宫,虽然不免还要应酬宫中的几位太妃,但总归是清净了许多。
日过午时,她乘上轿撵前往宣室。
她知道,现在过去,刚好赶上皇帝下学。
果不其然,当她踩着矮凳从轿撵上下来时,萧启已经让人在侧殿摆好了膳席。
“阿姐怎么才来,”皇帝异常热情地迎上来,“今日阿姐生辰,恰好老师也在,我就自作主张留老师一起用膳了,也好热闹热闹。”
他冲明玉眨眨眼,示意她别忘了昨晚答应自己的事。
她回以高深莫测的一笑,我没答应你,只是同意帮你问问。
萧启:你可是我亲姐……
她笑容不变:当然。
“臣——见过长公主殿下。”他疏朗低沉的声音蓦地打破了他们沉默的眼神交流。
她侧首微笑:“谏议有礼了,这里没有外人,请坐吧。”
“臣还未贺公主生辰。”
“过一年老一年了。”她故作老成的笑。
薛行简低头微笑,他几乎以为她下一句要跟他说:谏议年纪也不小了吧,过一年少一年了。
而事实上,今天原不该他为皇帝讲学。
本以为,朝堂上遥遥一望,便是今日的终结。
他也不是没动过跟今天轮值的杨大人换班的心思,但临近年尾,他又在申请外放地方,不知道多少双眼睛盯着……
然而,直到今日朝会散去,他走出承德殿,皇帝身边的亲随安德却忽然拦住了他:“谏议留步,杨大人今天身体不适,刚跟陛下告了假,还烦谏议今天替杨大人这一回吧。”
他心念一动,却在见到皇帝后有意无意的将讲学的速度提快,而很快,他便确认皇帝在有意无意的拖慢速度——
他低下头,将《大学》翻过一页,眼底依旧没有什么波澜,心底却蓦地炸开一束烟花。
连空气都莫名焦灼起来。
虽然她贵为公主,却不会像其他勋贵那样大摆宴席,晚上也会照例留在宫中,在这一天,他唯一能见到她的机会便是朝会。
而现在——
他若无其事地继续为皇帝讲学,声音沉稳,不见丝毫异样。
直到午时,萧启顺理成章地邀他留下一起用膳。
一番客气的推辞后,外面响起内监尖锐的嗓音。
他的心一跳。
萧启已经率先迎上去,他跟在皇帝身后,看侍女替她掀起厚重面帘。
她来了。
立后
膳过三巡,萧启连眼睛都要眨坏了。
他垂着头有些愤愤地吃明玉刚给他夹的茄盒,再明显一点,老师就要看出来了……阿姐却还是什么都没说……
薛行简全程几乎一言不发,只在明玉问到萧启的课业时才谦谨地看她一眼,然后沉声回答。
明玉笑得亲切:“谏议的祖母,身体可还健朗?”
他微微低头:“劳殿下挂念,祖母一切都好。”
“老人家上了年纪,大都经不起颠簸了,谏议若要离京,只怕多有烦忧。”
萧启立刻附和:“是啊,而且这老人家啊,最看重的,就是儿孙满堂,承欢膝下——”他别有深意似的给行简夹了筷韭菜炒蛋,“何况老师刚刚新婚,更该努力……”
明玉面上笑容不变,儿孙满堂,承欢膝下……
她低下头状若无意的用汤。
今天的汤似乎没什么味道……
而在对面,他的声音突然异常坚定而清晰的传来:“陛下是忘了,臣已经是个废人了。”
她捏着筷子的手一僵,继而便面不改色地放下,心里却骤然翻起苦海,他本不必受这样的屈辱……
而萧启明显地一滞,继而似乎才反应过来这件事本是绝密,他姐姐绝不该知道——是他莽撞——紧接着,薛行简对他笑了笑,顺着他有些追悔莫及的目光说下去:“祖母虽年事已高,身体却一直康健。臣儿时便常闻其教诲,若他日高中,当效死以报君。此时正是臣效君之时,岂能因私念推辞?”
她抬起头来,替皇帝圆场:“薛卿此去,是为民生,为朝廷。”她一字一句,都异常认真,“本宫与陛下自会替你照看家人,薛卿不必挂心。”
他似感激地看向她:“殿下与陛下盛恩,臣没齿难忘。”
她对他回以一笑,丝毫没有注意到皇帝陡然间奇怪起来的表情。
她想,这顿饭的戏大概也就唱到这里了,而这大概,是她最后一次在他离京前见到他了……
明天就是小年,朝会暂休,直到初六才会再开,而那时如果没有意外,他已经领旨出京……
她不由微微有点走神,到那时,只怕才是真的再难见面……
“阿姐?”
她捏着勺柄的手微不可察地一顿,思绪骤然回拢,她状若漫不经心地看向他:“怎么?”
萧启嘿嘿一笑,神秘道:“阿姐生辰,我特意备了大礼呢。”
明玉失笑:“那可真是难为你了。”
话音未落,萧启“啪啪”拍了两下手,房内立刻涌入三名内监。
只见那三名内监一字排开,手中各持着一副画卷。萧启打了个响指,画卷应声展开,“哗”的一下,赫然是三名俊俏的郎君。
明玉抱胸眯了眯眼,向后一靠:“怎么,你要给自己纳男妃?”
萧启被她一噎,差点呛住,“怎么可能?!”
他煞有介事地凑近她,手指依次划过那三幅画像,“这些——是我特意根据阿姐近十年的喜好挑的,务求尽善尽美,囊括全面——”
薛行简侧首,三名男子,其中一位身体健硕,虎背熊腰,单薄的衣裳几乎要被下满喷薄的肌肉撕裂……他眸色一深,他都不知道她竟然还喜欢过这样的……
而另外两位,倒不如说是韩俊臣与陈渭的翻版……
倒没有一个是他这样的……
明玉食指敲在椅子的扶手上,唇角微微含笑,她有意无意地避开薛行简的方向,目光落回萧启脸上:“启儿,你知道我上个月当街杖毙了一名自荐枕席的少年,你知道是为什么?”
他答得顺畅:“怕开此先例,引朝中风气动荡。”
她赞赏的点头,“你今天给我送三名男宠,只怕今年这个年世家都要忙着搜刮俊俏的男子。今日之后,京中只怕但凡有几分姿色的郎君,都要人人自危了。”
萧启跟着笑:“阿姐的顾虑,我自然也早就想到了。也为了绝了朝里那些人的念头,所以,阿姐不妨直接在这三人中择一作为驸马。”
驸马……
真是好样的,不愧是她弟弟。
明玉皮笑肉不笑地靠在椅子上,目光微垂,釜底抽薪:“你知道韩俊臣是什么时候跟着我的吗?”
萧启愣了一下,似是没想到这跟今天有什么关系,他试探道:“若是阿姐想念韩大人……”
她打断他:“他是陈渭带回来的,你明白了吗?”
萧启一愕,薛行简垂在桌下的手一紧,好一招釜底抽薪!
但是……
“原来韩大人真的……”
她侧头睨着他:“他是我的近臣不假,但美人不是只有一个用途的,你懂吗?”
萧启一愣,这明显超出了他的知识范畴……
但又不愿在长姐与师长面前露怯,显得他还不过是个毛没长齐的孩子似的,他硬着头皮点头:“……当然。”
薛行简继续面不改色的吃菜,她倒是分得很细嘛……
明玉心底暗暗深吸了口气,她故作高深地颔首重新用膳,眼角的余光却故意不着痕迹地从他的方向滑过,“你既然知道,那便该清楚美人可以为妃为后,皇后却不一定是要美人来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