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公主的品格(22)

作者:深巷有酒 阅读记录 TXT下载

“江州是水乡,我自幼在水边长大的。”

夜风徐徐,他的声音在夜色里朦胧而温柔。

一恍惚,什么朝堂纷争,权力更迭,还是民生财政,都突然被抛得好远……

仿佛这无边的天地间,只剩下他们两个……

小船摇摇晃晃停在湖心的荷风四面亭旁,水光映在船艄,她跨上台阶,握住他递过来的手。

清风一荡,她的发丝拂过他的面颊,一点点麻痒瞬间在心里扎了根,他没有说话,只拉着她的手挨着美人靠坐下。

“你瘦了。”

“谏议进来艳福不浅。”

薛行简一愣,明玉“噗嗤”一笑,她握着他的手,眉梢弯起几分俏皮,“现在满京城的人都知道郑姑娘心悦你了。”

“……那是她的事。”他不自然的咳了一声,又惹来明玉一阵低笑。看着她的笑容,他心底不觉一松,连日来的担忧也不由轻了几分。

他的声音很轻:“兰台的折子已经都送到宫里了。”

“按理说是该这样。”她笑容不变。

“今天早晨,秦老父子在大理寺击鼓鸣冤,士林之间也已传得沸沸扬扬。”

她“嗯”了一声。

他一瞬不瞬地看着她,“我知道这后面还有很多牵扯,出现今天的局面……”

她打断他,“你想让我弃卒保车。”

“是。”他承认。

她的眼睛星星闪闪,她看着她就像看着一个讨糖的孩子。

他皱了皱眉,“吴忠信已经认罪,人证物证都在,虽然称不上铁证,但是背后的牵扯太深,韩大人很难脱身。”他认真的看着她。

“何况,即便这次侥幸,你归政以后,这把刀还是要落下来。

“飞鸟归巢前会啄清羽毛,是保全自己与家人,也是为了日落后的安稳。”

他说得认真,她却仿佛被他逗笑,薛行简一怔,她摸了摸他的脸,道:“怀瑾,我监国十年,还有四年,便要与这一切做个了结。”她的声音里似乎压着某种情绪。

“但俊臣不一样,他今年三十六岁,已经是吏部侍郎,四年后,当我走下权位,他却还该是大周的柱臣。”

她的声音异常冷静,一字一字格外清晰:“弃卒保车,真正要保的,是他……不是我。”

他的脸一白,明玉松开他的手,望向远处苍茫夜色下无穷的碧叶,“而且,那么多罪名,他一个吏部侍郎,又怎么担的过来”

月光下她的侧脸虚虚实实,心底陡然掀起的巨浪几乎要将他吞没,他试探着开口:“所以……担下所有的罪名,洗清所有追随你的官员,这就是你的打算,对吗?”

她弯了下唇角,竟有几分凉意,“他们是为我办事的,维护的是朝廷的利益。而权贵们,”她别过头,对他微微一笑,“他们忍了十四年,总该有个出气的口子。”

巨浪瞬间化为泡沫,潮水瞬间化作虚空,他的心直往下坠,脸上却突然笑了一下:“这就是你在义庄那个晚上说的‘引颈受戮’,是吗?”

几乎毫无犹豫,她看着他的眼睛:“是。”

他下意识的屏住呼吸,“所以在你四年后的人生里,你从未想过要分我一席之地,是不是?”

她没有说话,只是温柔的看着他,而这温柔,正犹如一把把最锋利的刀,一下一下凌迟着他的心。

他突然站起来,猛地俯身,一下凑近她的脸。

彷如情人间最亲昵的喃语:“在你心里,我不过是一段随时可以了结的露水姻缘,对吧。”

她眼底温柔的光终于熄灭,微凉的月色下是一片微凉的坚定,坚定得冷漠。她抚上他的脸,冰凉的指尖一片冷湿。

她轻轻开口——

“是。”

“铮——”利箭入冰,寒冰破裂,他所有的冷静突然崩塌。

他慌乱的退后,身形晃了晃。

她本能的要去扶他,双手在袖中交握,指甲嵌入皮肤。

短暂的沉默后,他突然笑了一声:“所以,韩俊臣是你不惜一切代价都要保住的人,我却是随时都可以丢弃的对象。”

他轻轻问她,“对吗?”

她没有回答。

他却已经有了答案。

他突兀的笑了一声,一股无力的仓皇仿若湖底的水怪狠狠拽住了他,他转过身,低低道:

“我知道了。”

弦月凄清,浮云飘碎。

明玉靠着柱子,只觉得身上阵阵发冷。

四年以后……

她无法控制不停颤抖的手,但还能控制自己什么都不做。

怎么可能没有想过呢……

她的头脑依旧冷静而清醒,她告诉自己,他是这样骄傲的人,话说到这个份上,就是真的结束了……

她在心里笑自己,明明早就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现在又难过的什么……自己选的路,又在这儿自怨自艾的什么……

她抵着柱子笑,泪水“啪嗒”跌在地上。

“咚咚!”前方传来船板撞击的声音。

寒碧拿着竹篙,三两下跳上台阶。

明玉没有抬头,径直绕过她,踏上船板。

怀里是他留下的外衣,明玉抱膝坐在船尾,耳边是木舟划破水面的声音。深浓的夜色里,泪水悄无声息的跌进深色的面料里,仿佛一场掩人耳目的哑剧。

寒碧吸了吸鼻子,握着船篙的手微微发僵,小心翼翼的维持着木舟的行进。

薛行简是一个人回到岸上的,赶到嘴边的质问却在见到他的那一刻突然没了声音。

他的脸上几乎没有一丝血色,惨白的月光下竟有几分怖人。

他什么也没有说,左脚的鞋子掉了,也毫无所觉一般。

夜里的风也静悄悄的,寒碧又胡乱抹了两把眼睛,十年了……从先帝驾崩,殿下再未在人前流过一滴泪……

留湘姑娘过世时,她一个人在祠堂坐了一宿,第二天依旧照常上朝。

她拍拍脸,努力做出什么都没有发生的样子。

她心里不由埋怨薛行简,埋怨到后面,又开始埋怨自己,如果当初不是自己撺掇着殿下……

船很快近岸,寒碧连忙扔了船篙,明玉却已经自己站了起来。

她面上已经是一如既往的平静,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声音却格外低沉:“告诉翠微,让她注意保护莬茵的安全。”

“……是。”

很快,韩俊臣下狱的消息便如长了腿的风一样,不出一日,京城上下,便连三岁的稚童都要在墙上画个“韩”字,再吐口吐沫了。

每一双盯在他身上的眼睛,嘲讽、怜悯、叹惋,还有得意、观望,和跃跃欲试。几乎每个人都恨不得再多长一张嘴,好从他身上多咬下一块肉来。

然而不幸赶上休沐,所有的腥风血雨便都被短暂地压在了京城各大世家的深宅旧院。

明玉一如既往的临帖,作画,煎茶。

寒碧心底的担忧却越来越重,这已经是她今天补的第五盘枣花酥了。

她昨夜陪殿下回屋后,一直守到下半夜才敢回去。

然而早晨起来却不见了明玉。

她连水盆都忘记放下,直接端着一盆热水就奔到了祠堂。她深吸了口气,将水盆放到一边,蹑手蹑脚的推开门。

一瞄到屋里熟悉的人影,她的心先落了大半。

明玉靠在香案前,火焰在她面前不停跳动,火舌卷起的黑灰不断飘落。

她将一封封没有收信人的信封丢进火盆里,缭绕的烟雾中是瞬间化为灰烬的信纸。

寒碧死死捂住嘴,蹑手蹑脚的退后,缓缓请屋门重新掩好。

眼圈阵阵发红,她低着头端着水盆往回走,怎么会突然这样了呢……明明七夕的时候还好好的……她扁了扁嘴,鼻头一涩,泪水却只在眼底打转。

蓦地,迎面不知哪儿来一阵风,她“哎呦”一声,热水泼在地上,她低叫一声,顺势抹了把眼,“小祖宗,眼长到脚后跟去了!”

楚六连忙手疾眼快的帮她扶住面盆,“姐姐恕罪姐姐恕罪,门外礼部尚书——郑大人来了,要见殿下!”

“原本休沐不该宣老师进宫的。”

萧启从案后起身,行礼的薛行简被他托起,“诶,老师脸色不太好啊?”

“昨夜感了风寒,咳咳,”他作势掩袖,“陛下还是离臣远些,免得过了病气。”

他微微低着头,听萧启照例宽慰几句。

接着,他顺着皇帝的手在案旁坐下,內侍奉上香茗,袅袅烟气中,皇帝开口道:“请老师来,是有要事相商。”这样说着,他嘴角上扬,眼底是少年意气的春风得意,他抽出两份奏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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