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四缩了缩脑袋,待把二人领到侧厅便迅速逃去了后厨。
银花捏着筷子不敢说话。王三却是人壮心大,竟未察觉到半分异样。
一顿饭吃的沉默而迅速,饭后两个男人也很快离开。
薛行简反手将门关在身后,藏在袖中的手死死的捏着一个青布绣字的荷包。
他深吸了一口气,那些被他压在舌底的话便如狂风怒号下的滔天巨浪,狂叫着冲击着他的灵魂……几乎下一刻,便要咆哮着淹没所有人……
他沿着门滑坐在地,荷包中的白玉被他握在手中,贴在心口,他已经筋疲力尽。
自己人……真是可笑,这样想着,他也真的笑出了声。
他的母亲,五年如一日的晨昏定省,从未出错的操持家务,也没跟着三个字挨上过半点关系……
天光渐渐远去,屋外的黑暗悄无声息的漫进屋内。
那些沉在过往的记忆,彷如最深不可测的泥泞,紧紧的抓了他——而周围,静得可怕……
“咚咚——”敲门声蓦地刺破寂静。
他蓦地睁眼,眼前是一片深浓的黑暗。他动了动手指,声音微哑,“急事吗?不是的话明天再说吧……”
门外的人微微一静,他也不在意,会这样敲门的在这宅子里总共也不过两个……
正在他险些在这迷离的黑暗中再度陷入回忆时,门外的人似乎叹了一声——
“大人晚饭用的少,小人备了几样点——”
门“哗”地一声打开,他扶着门站在黑暗里。
月光落在她的侧脸,她似乎愣了一下,却在下一秒便对他微微一笑,那双眼睛明亮而温柔——
“怎么,大人不想见到我吗?”
情动
寂静的黑暗充斥着房间的每一个角落,而原本微不可闻的呼吸声也突然清晰起来——
“嚓——”火光突然在她指尖跃起,她举着点燃的蜡烛,就势靠着案台的一边坐下。
他皱眉,“地上凉,别——”
她一抬手,先在黑暗里拉住了他的手——
瞬间,所有的话都飞到了九霄云外。
他顺着她的手挨着她坐下,微凉的手掌紧紧抓着的她的手。
明玉把碗筷递给他,柔声道:“将就一下,被人发现你与仆役暗通款曲可就不好了。”
他笑了一下,听话的低头夹菜。
而她托腮看他,片刻后,方轻声道:“赵四跟寒碧说你今天很不开心,而他心里……颇有些放不下。”
“咳——”他猛地咳了一下,立刻抬头看她——
在一片黑暗中,跃动的烛火正落在他眼底,他的眼睛却突然深不见底——
她的心一动,突然没来由的起了一阵慌乱,她连忙低头,假装随意的去捡食盒中另一双筷子,“多吃点,你最近——”
“啪嗒——”,筷子落地。
他突然抱住她。
明玉一愣,连呼吸都轻了。
静谧的黑暗中,他的心跳就压在她的心口——
他的手臂僵硬的圈着她,却并不用力,她随时都可以挣开——她的心突然被刺痛了。
她把头埋在他胸前,轻轻回抱住他。
他的手臂一震,立刻更紧的抱住了她——
她轻轻靠在他胸口,听见头顶上方的呼吸声逐渐平稳下来,她的心忽然一涩,这样克制的隐忍竟然是那个敢在大明宫中向她递信物的人……
“这也是你母亲留给你的吗?”
昏黄的烛光里,看不清荷包上绣的字,她轻轻摩挲着他腰间的荷包,他在她头顶含糊不清的“嗯”了一声。
她轻笑,如三月的春风,“我就没有这样好的绣工。”
他的手臂一动,突然低头吻了吻她的发心,她一愣,他低哑干涩的声音突然响起——
“我娘她……曾是娼妓。”
窗外忽地风起,蜡烛倏地跳灭——
她更紧的握住他的手,月光悄悄地照进来。
似乎这样开了头,后面的话便再没有了先前的难以启齿。
“我娘出身官家,后来家里获罪才没入青楼。为此,从我有记忆开始,祖母便没给过她半点好脸色。后来还趁我爹不在的时候把她赶出了家门。”他的声音沉沉,似在梦里。
“那之后,爹便带着我们搬到了镇上。爹是独子,便常常两边跑,有一次在路上碰上了劫匪,便再也没有回来。我娘一个人撑了两年,也染病去了。我便回到村里与祖父母同住。”
他轻轻吸了一口气,“……她把所有的罪过都算在我娘头上,每一提起,必是连篇咒骂……”他的声音一抖,“我心里曾经很恨她……但凡她能对我娘好那么一点……就一点呢……”
她的心一颤,他话尾掩不住的颤抖搅住了她的心,她从他怀里抬起头,轻轻捧住他的脸,他对她笑了一下。
“我小时候曾为此跟她大吵过一架,结果……却只换来她对我娘的变本加厉……”
他眼中闪闪烁烁,她温柔的看着他,“你娘一定是个很温柔的人。”
他贴着她的掌心对她微笑,“是,她从来没有对生活发过半句怨言,也不曾怨恨过任何人……”
他眼睛微垂,“她甚至教导我不该这样顶撞祖母,因为她不曾亏待我,也并不欠她什么,没有理由一定要对她好……”
可这么温柔的一个人,却一生不幸……
“没几年,祖父也去了,那时候我已经十五岁,祖母却说什么也要供我继续念书。为此,她天不亮就开始忙活,一个人推着车子走二十里路去镇口赶早市卖米粉,生了病也舍不得吃药……”
滚烫的泪水砸在她手上,他对她说,“我又有什么资格恨她,我有时候更恨我自己……”
明玉看着他的眼睛,她的心一阵一阵抽痛,她突然跪起身抱住他,她的脸贴着他的脸,“你爹娘的死,错在那群土匪,不是你祖母,更不是你……即便你们不曾搬出去,你爹那天也可能仍要走那条路……
“怀瑾,你——”
他突然抬起头来,目光明亮。
她一愣,月光骤然凝成清辉,淌进她的心里,扯动她的心跳。
她的呼吸一轻。
“婉婉……”他喃喃的念。
她心底一震,似有一股电流刹那间传遍四肢百骸。
只是刹那,她猛地凑近,勾住他的脖子,吻上他的唇。
薛行简呼吸一窒,唇瓣间交缠的麻痒瞬间点燃了他全身的血液,他揽住她的腰,将她按在地上。
男女的呼吸声,衣料的摩擦声,折本掉落的声音,漆黑的夜里,他情不自禁的吻上她的脸,她的下颌,脖颈……
她在他耳边轻轻喘/息,他的手停在她的肩侧。
黑暗放大了人的感官,也放大了潜伏在白天的所有欲望。他又吻上她的唇,辗转厮磨,唇舌缠绵。
“咚咚咚——”
蓦地,一阵连续的敲门声彷如一声霹雳,轰地在二人头顶炸开。
“薛大哥……是、是我……”银花的声音在门外响起,“你……我看你晚饭用的不多,就拿了些点心给你,你、你是不是睡了……”
明玉最先回神,她一把推开薛行简,捂住他的嘴,示意他门外的动静。
听起来是个十五六的小姑娘——
而他拿下她的手,在手背轻轻一吻,她当即瞪他一眼,他却对她一笑。
她目光一厉,他立刻咳了一声。
“多谢,”他没有起身,声音却已染了几分先前的冷漠,“不过深更半夜,孤男寡女总该避嫌。何况妹子是客,不必做这些。”
门外银花咬了咬唇,她本想说她不介意做这些,但他的冷漠似一道高不可攀的墙,令墙外的她本能的发憷。
但想起老夫人的耳提面命,她又不愿这般无功而返。
正在她酝酿情绪,打算再坚持一把,至少要见到他时,身后突然响起一个声音,“哎呦,这不是田姑娘吗!”
她一愣,本能的回头。
赵四几步上前,一把端过她的托盘,“您是客人,这样的事儿怎么能劳烦您呢,若要大人知道了非得扒了我们的皮不可!”
“我……”
“哎呀,大人准是已经睡了,姑娘也早点儿安置吧。”
他对她笑笑,她张了张嘴巴,而他还不等她开口,立马一溜烟消失在了走廊尽头。
田银花欲哭无泪,她怔怔的看着赵四消失的方向,又看向面前紧闭的房门,到底是不甘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