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穆点点头,目不斜视地经过苏景尧身边,抬步就要跨入院子。
苏景尧听不到回应,心下着急,她甩开春草的手歪歪斜斜朝前走了两步,哀声道:“将军!”
“谁让你过来的?”韩穆终于扭头训斥道,“不经传唤就擅自跑来惊扰客人,你的规矩都白学了?给我回去!”
苏景尧被他当众骂得下不来台,心里头冒火呢,正要怼回去,却不想春草从后头扯了扯她的衣袖,小声道:“神医看都没看你一眼。”
哼!
苏景尧掳起袖子,露出两截白生生的小臂,看得韩穆脸都绿了。
“神医大人!”她底气十足地喊道,“你替我治眼睛,我便告诉你如何治肺痨,治天花!”
她这一吼,不仅是神医,在场的人全都被她震住了。
“胡闹!”韩穆反应过来,一个箭步上前扯下她的袖子,遮住那两条白嫩的胳膊,同时咬牙低声道,“等给白姑娘看完腿,我便会带徐老去你的院子,你到底在这儿瞎折腾什么!”
“你骗人!”苏景尧低叫,“你都把神医请家里来了,也不知会我一声,我要是没过来,指不定就被你糊弄过去了!”
韩穆大感头疼:“我骗你做什么?”
就在此时,被称作圣手的老大夫却意外地开口了:“韩将军可否容老夫插嘴问一声,夫人说能治肺痨和天花,可是真的?”
“真,真,比珍珠还真!”苏景尧赶忙踮起脚,从韩穆的肩头探出小脸抢着道,“用青霉素就能治肺痨。”
“哦?”徐素山白眉一挑,“这青霉素是什么东西,又从何处能得到?”
“青霉素就是药啊,”苏景尧自信满满,“它是从,呃,从青霉里长出来的?”
徐素山没吱声,他身后一男一女俩药童却噗嗤笑出声来。
韩穆无可奈何低斥了一声:“瞎胡闹。”
苏景尧委屈地撅起小嘴,她明明没记错啊,这还是王永廷那小子教他的,当初夜总会来了俩新人,自称是医学生,王永廷不信,便出了些题考她们,如果答错了就得罚酒。
王永廷那小子女人玩得凶,杂书看的也多,当时他就问了青霉素和牛痘的出处,把那俩假医学生给难住了。
神医没有回应,苏景尧这下慌了,只好提前把杀手锏使了出来:“老师傅,我还知道天花要怎么治,用牛痘,种下牛痘就好了!”
一个药童忍笑道:“你这回莫不是要说,用牛的痘子吧?”
苏景尧呆呆地回道:“咦,你怎么也知道?我听人说,只要患过牛痘,就不会染上天花。”
徐素山原本没把这美貌侍妾的话当回事,听到这儿却忍不住咦了一声:“这位夫人,这话你是听谁说的?”
“小时候听奶妈说的,”苏景尧随口扯道,“你要是不信,去以前闹过疫情的地方,找几个当地的奶农问问就知道了。”
徐素山总算来了点兴趣,他摸着花白的胡子呵呵笑了起来:“有趣,有趣。”
韩穆低下头,目光冰冷地打量起苏景尧的小脸,苏少爷瞎了看不到,她身后的春草却是打了个冷战。
苏先生,你就拼命作吧,一个深闺女子竟然知道青霉素,还知道奶农不得天花,这是嫌自己穿帮得不够快,指不定今晚就被韩穆一剑扎个透心凉。
“不错,很有意思。”徐素山越想越乐呵,他忽然朝苏景尧招了招手,“韩将军若是不介意的话,便让这位小夫人一起入内诊治吧。”
徐素山生来随性豁达,加上他不吃皇粮,地位超然,即使是当今圣上对他的各种言行都多有包容,韩穆自然不会驳了他的面子。
苏景尧被韩穆挡着,只觉得手下男人的肌肉忽然绷紧,她心头瞬间有些发慌,刚想放软态度求他一求,头顶却传来韩穆低沉的声音:“既然徐老开口了,那你就随我进去,但进去后必须谨言慎行,明白吗?”
苏景尧松了口气,乖乖点头,只要能医好自己的眼睛,怎样都行。
可偏在此时,王嬷嬷却一脸为难地开口了:“韩将军,徐神医,实不相瞒,今早我家小姐身上突然起了疹子,怕是有些不便,万一是个传人的病,传给了将军和神医老先生,那可是天大的罪过了。”
第十六章
一行人接连进入院子,王嬷嬷见拦不住人,脸上的惊慌之色更浓:“这,这怎么行,哎!”
内室中,白水莲脸色难看地坐在床上,她露在衣袖外的脖子和脸上布满了红点,耳边听着外头人声脚步声越来越近,她的表情便越发苦涩。
另一个大丫鬟急得在屋内团团转:“小姐,小姐,要不我去把陈大夫叫来,让他想想法子吧?”
“别去了,人早走了。”白水莲露出一个讽刺的笑容,“估计在知道圣手徐要来的时候,他就卷铺盖溜了。”
“这这,”丫鬟急得眼泪都出来了,“他怎么能这样啊!”
“他怎么就不能了?”白水莲淡淡道,“本来就是相互合作,各取所需罢了,现在将军夫人没当上,事情却要败露了,他不逃,难道还等着韩穆找他算账吗?”
话音刚落,珠帘便被人撩起,韩穆高大的身子往屋内一站,气势逼人,别说丫鬟,就连白水莲都有些透不过气来。
她看了一眼韩穆,却见对方也冷冷地盯着自己,不禁心下苦笑,将军终究是怀疑自己了吗?
也是,她住进将军府三年,一边不断嚷着余毒复发,一边又拒绝韩穆为自己请太医,坚持要用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无名医师,任谁会不起疑呢?
要不是韩穆念着往日的恩情,怕是早就没耐性陪她胡闹了吧。
可当目光扫到躲在韩穆身后,紧抓他胳膊不放的苏景瑶时,白水莲的瞳孔却猛地一缩。
徐素山却不管这些,他给人看病从不介意对方是高门还是贫民,也没有那一套悬丝看脉的讲究,看病就得望闻问切,病人要是遮个纱帘让他摸脉,那还看个屁呢。
所以他细细观察了一会儿就笑道:“白姑娘可是食用了什么发物?”
白水莲苦笑着摇头:“和往常吃的没有不同。”
徐素山转头问丫鬟:“你家小姐早上吃了什么?”
茴香赶紧上前道:“呃,小姐胃口不好,就吃了一碗白粥,一碟腌菜,一块红豆糕,就这些。”
徐素山听了却沉下脸,冷哼一声:“老夫行医四十多年,天花和发物引致的疹子,我还是分得出的!”
言下之意,便是白水莲身边的人撒了谎。
老头儿耐着脾气把脉后,又问道:“平日里你家小姐服用的药丸可还有?或是药方也行。”
“这,这……”茴香结巴着,“药丸刚好吃完了,药方、药方都是陈大夫拿着的,他这两天恰好不在都城……”
“哼!”徐素山拂袖而起,“做贼心虚!你家小姐分明是长期服毒,毒量控制得很好,以致腿伤难愈,、内宅妇人的无聊把戏,不可理喻!”
他讲话一向不留情面,尤其痛恨这类弄虚作假之人:“要不是圣命难违,老夫宁可去疫区救人,也不愿看你这无知妇人玩些肮脏手段!”
白水莲浑身颤抖起来,捏着被角的手更是青筋暴露。
她盈满泪水的双眼直直地看向韩穆:“将军,我没有,你信我!”
韩穆闭了闭眼,这时他的长随长风掀帘进了屋,在主子耳边低语了两句。
“早上你让人去街上买了虾饺?”韩穆目光冰凉地看向白水莲,语气却淡淡的,“我记得白姑娘吃不得虾蟹,说那些是发物。”
白水莲艰难地开口:“突、突然想吃了,便……”
“想吃了可以让厨房做,不必特地去外头买。”韩穆说完这句便懒得再说,他朝着徐素山深深鞠了一躬,“徐老先生,是韩某大意了,没曾想会让先生遭遇不快,望先生莫要记在心上。”
徐素山摇摇头,又指了指他身后的苏景尧:“罢了,我再给这位姨娘看一看吧,就当是牛痘的回报了。”
苏景尧不服气的嘀咕:“青霉素也是真的。”
床上的白水莲身子一震,忽地激动起来:“将军,这个苏姨娘是假的!正好让徐大夫看一看,她绝不是什么苏家的三小姐,有哪个大家闺秀会自称小爷的,她定是被什么邪魔歪道附身了!”
苏景尧没料到今天会遇到这一出,明明是白水莲耍手段欺骗韩穆,现在这把火却烧到自己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