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旧伤还没好,便又被圣上一顿鞭子打得血肉模糊……我儿纵然有错在先,却也实实在在丢了半条命去。本宫从前太过刻薄待你,也用了很多手段搅乱你们二人,种种罪责全是本宫犯的,皆该算在本宫一人身上。如今江南瘟疫盛行,承翊与灾民同吃同住,高热不绝,几乎命悬一线,没人能劝得住他。”
“只有你了。姜二姑娘,只有你的劝,他能听进去了。”
皇后说到这里,便已经站起身,瞧着架势,竟是要向阿谣下拜。原本威严万分的高贵妇人,此时连声音都发颤。仿佛她现在不是什么高高在上的皇后娘娘,只是一个忧心儿子的普通母亲。
“本宫不是要你以身犯险,你只需要修书一封,修书一封即可。”
江南频频传来太子染了疫病的消息,皇后先前还如何也不肯信。直至得到了自己派去的亲信传来消息,说太子高热不断,情形十分严峻,后果不堪设想。
她连下三道令,又是修书快马传过去,又是去求圣上下令,令太子远离疫区,可是他固执万分,说什么也不肯舍弃那些患了疫症的灾民。
他说,他要与灾民同在。
这样,他们才有继续活下去的勇气。
从前即便明知道裴承翊身负重伤,皇后还是眼也不眨地便鼓励他前去江南治水,因为觉得党政之争迫在眉睫,星点必争。可是如今,真听说太子这条命几乎都要丢在江南,她才开始后悔当日的决定。
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惨剧,饶是冷情冷血的皇后,也不敢去想。
儿子命悬一线,她这做母亲的这才自乱阵脚,在姜谣面前,连体面都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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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知卫国公是如何从中斡旋的。总之,阿谣最终还是踏上了远去江南的路。
随行运输物资的,是朝廷的兵马,其中大多数人都是卫国公手下的精兵。因为担心阿谣的安危,明里有卫国公手下两员大将随行左右,暗里还特意安排了一小队武艺高强的暗卫保护,可谓是准备非常充分。
这押运的物资,除了大部分是朝廷拨给的,还有一部分,是洛阳城中权贵捐募的。
这部分中,最多的就是东宫的东西。
听说,太子几乎捐出了自己整个私库。
国难当头,他身为太子,这样的行为本无不妥。可是阿谣莫名就想起皇后那些话。
“太子连日高热,命悬一线。”
再想到他这般做法,捐出整个私库,就总觉得有些破釜沉舟,报了必死决心的意味了。
因为这个想法,从洛阳城到扬州路上这七日,阿谣都一直闷闷不乐。
只是铆足了劲儿骑马。
也亏得她马术不错,没有用到马车,一队人这么一路快马加鞭,运着物资还只用了七日便到达了扬州,实在已经是极快了。
……
阿谣到扬州这日,才刚刚停了两日的大雨又下起来。
给这原本就飘摇欲坠的扬州城,又添了几分萧索。
人道山雨欲来,风满楼。
骤雨总伴着疾风,狂风呼啸着卷来,阿谣是拽进了马缰绳,才没被这风将她纤瘦的身躯卷到马下去。
只不过,将她戴着遮住脸的面纱掀去。
卷走了。
他们进城的时候本才刚近黄昏,可此时风雨俱来,滚滚黑云压在天边,竟像是直接入了夜。
刚刚进扬州城,底下的人还没来得及与官驿传话,风雨就来了。
一时打得他们猝不及防。
卫国公派来的随行将军庞赟当即便上来请示阿谣:
“二姑娘,是要先去驿馆,还是先将这些东西运到太子殿下那里?”
现下风雨骤来,自然不方便再行运送,大家都明白的道理,不过阿谣主事,庞赟这才需问她一声。
阿谣自然说:
“雨中行路多有不便,还是先到驿馆去,待到雨停了再做打算。”
“是。”
现下风声雨声夹在在一起,天边黑云压城,难以辨路,有识得扬州城路的作引,阿谣他们各个披着蓑衣,艰难地往官驿的方向行进。
可是,这马还没走出去几步,嘈杂的雨声中,竟然不断传来竭力的嘶吼声——
“发水了!!发水了!快跑啊!!”
“又发水了!!快通禀太子殿下!!!”
“水势太急,河堤被冲垮了!!快叫殿下!!”
“……”
阿谣隔着雨帘向着声音的方向看过去。
那是数米之外的扬州城护城河畔。
喊出这些话的人并不是太子手下的官兵或者护卫,全是布衣荆钗的平头百姓。
遇到危险的一瞬间,他们本能地响起太子。
水患盛行以来,太子爷亲身动手,与官兵、百姓一起建坝筑堤,事事亲力亲为。
扬州城乃至整个江南的百姓们都清楚,太子殿下与他们同在,他们的生死系于太子。
扬州城的护城河围绕整座城,在城中四处皆有分支,原本是好事,可到了水患来临时,则四处都是危险。
阿谣在队伍前半段,雨势太大,前头引路的人瞧不大清方向,不知怎么走的,转眼间,竟带着队伍走到了护城河的一处分支前。
随着暴雨倾盆而下,河水极速翻涌,像是有着随时将人吞噬的能力。
这边的河堤也有被冲垮的趋势,危险渐渐逼近,阿谣就是在这样的情形下,见到那张许久未见过的俊颜。
作者有话要说:终于又见面了……不容易。
那就发五十个红包庆祝女鹅女婿重见吧。
第64章
扬州城大雨中相见, 也不过是匆匆一个照面,打眼便过。
有如尘世浮沉中两个素昧平生的陌生人,擦肩而过, 对面不识。
噼里啪啦的雨珠子打在身上,也恍然更疼了些。
只不过错开前的一眼, 阿谣似乎看到他眼中的讶然,不过旋即, 就被自嘲取代。
大约是觉得在这里看到她, 很不真实。
……
大雨就这么一连下了一天一夜。半点要停的意思也没有。
住进官驿之后的第二天, 阿谣知道情势紧急, 即便是大雨不停,冒着雨也要将运送过来的物资送到太子手里去。
是以第二日一大早, 阿谣见雨没有要停的趋势,便着人将东西全准备好,个个穿上蓑衣斗笠, 将东西运往扬州府衙。
天色仍旧是阴着的, 又持续不断地下着暴雨, 可见范围几乎只有周遭的两三米。
即便此时已是清早十分, 也像是寂寂长夜。
这黑夜, 好像怎么也到不了尽头。
在这样的恶劣天气里, 从官驿将全部物资押运到扬州府衙,免不了要耗费人力时间, 此次随行的大部分人手都要用上。总归阿谣也在官驿中待不住,便索性也穿上斗笠蓑衣,随着队伍一道去往府衙。
反正这样的天气,即便是再对面撞见,大约也会像昨日那般, 见面不识。
即便是认出来,她觉得,他们两个,大约也会默契地假装不认识对方。
毕竟现下是灾情正盛的特殊时期,太子爷心怀家国抱负,想来不会在她身上耽搁什么。
待到他们一队人马到了扬州府衙门口的时候,天色才终于稍微亮起来,大约能看清周围的人,不过再远,还是瞧不清。
府衙不远处,就是昨日又因大雨冲刷溃掉的堤坝。
在官驿的时候听随行的人说起,这堤坝是太子殿下刚到扬州时就带人冒着雨筑起来的,已经坚持了数十日,昨日雨势实在太大,才又倒坍下去。
阿谣到这里的时候,官兵和一些应召而来的青壮年百姓都已经在河堤前聚集,极尽气力,趁着大水漫过扬州城的时候,先将被冲垮的堤坝重筑。
太子不在扬州府衙,府衙中只有扬州知府手下的一个师爷,和一位太子手下阿谣没见过的亲信在。
阿谣命人将运送来的东西一样样清点,抬进府衙,她则在旁帮着清点统计。
这里雨声、风声、浪声……还有不远处堤坝岸边筑堤官兵百姓的声音。
纷乱胶合,分外嘈杂。
阿谣亲自盯着将东西清点完以后,欲将手中记录的单子一并交给那位太子亲信令其呈上,却不想,那人见状并不肯接,反倒说:
“兹事体大,在下职权低微,不便经手,还请小姐亲自呈给太子殿下吧。”
阿谣出来的时候带着宝菱,宝菱自然清楚从前的种种,更清楚阿谣与裴承翊之间。此时瞧见阿谣尴尬地说不出话来,便忙上前,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