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我不好。”
男人声音沉沉,一时间垂下头去,有些不敢看阿谣。
阿谣却摇摇头,只说:
“不,是我的错,是臣女不该骗殿下,臣女在殿下面前卑贱得连一只蝼蚁都不如,做错了事,自然认打认罚。”
她说的每一个都不是中伤他的字眼,可是每一个字听在他耳中,都像把把利剑,不由分说地穿在胸膛。
他的谣儿,从前只有润如水的一面,现下,是她利如刀的另一面。
裴承翊伸出去拦住她的手忽地颓然放下。
低声重复:
“别说了,谣儿,别说了。”
阿谣就像什么也没有听到一样,继续自顾自地说着:
“可是殿下罚也罚过了,能不能放过臣女?臣女受了罚,也在那夜丢了半条命去,如今涅槃重生,别无所求,只是,不想再与太子殿下有半分瓜葛。”
听到这句话,他倏然抬起头,直看着她的眼睛,似乎是想从她的眼中看出诸如言不由衷的情绪。
可是没有,她不是说笑,她是认真地在说,不想跟他有半分瓜葛。
心上,忽地被重重一刺。
就算是他苦苦寻不到她的时候,也没有想过,他们再无瓜葛。
他默然难言,阿谣则盖棺定论,给他们关系判了死刑:
“从前的恩与怨,臣女已经忘了,殿下也忘了吧。从今日以后,便恩怨嗔念一笔勾销,来日再相见,权当作从未相识过吧。”
她说完,微微福身,又是行了一礼,预备离开。
不过,面前的男人却沉浸在她刚刚说过的那些绝情断念的话里。
“忘了。”
“一笔勾销。”
“当作从未相识。”
一字字一句句,听在耳中,钻入心里。
一声声一遍遍,循环往复,不停地响着。
裴承翊双目益发红,袖下的手不自觉攥紧,久久不能相信自己听到的话。
他原以为她只是想闹一闹的,他们从前也是这样。他知道她性子里有几分宁折不弯,知道她有自己的脾气,可是每一回,他们争执不虞,他哄一哄,总是要好的。
他从来没有想过要与她当作从未相识过。
男人喉结一滚,似乎是想要垂死挣扎,艰难地问出来:
“……若是孤不肯应呢?”
阿谣听了这话,却是笑了一笑:
“那太子殿下就用您至高无上的权力,将臣女下到天牢里重刑拷打,逼我就范,或者干脆杀了臣女,将棺椁尸身一并带回东宫去吧。”
她还是那么温温和和,可是处处都是软钉子。
她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在退,在将自己放得很低,可是每一句话都是在决定他们的关系。
她终于有了一点点权力,决定他们的关系。
裴承翊还想说话。
可是这时候宫宴已经正式散场,参加宫宴的达官贵人也都三三两两地走出门,他的话还没说出口,就有一冠冕朝服相貌堂堂的年轻男子疾步走了过来,对方站在太子爷面前,阿谣的身边,当下便给太子见礼:
“臣见过太子殿下。”
尽管裴承翊努力克制,可还是控制不了双眼的猩红,只能低咳两声,放缓语气,说道:
“伯黎不必多礼。”
姜诏一眼便瞧出太子爷脸色不对,他方才远远便见到自家小妹与太子爷站在一处,似乎在说话,太子爷天潢贵胄,他忧心阿谣应付不来,这才急忙走了过来。
此时见到裴承翊面色不好,心下便是一紧,忙斟酌着开口说道:
“臣远远便瞧着小妹与殿下在此叙话,原来殿下竟然识得舍妹么?”
还没等裴承翊回答这个问题,姜诏就听见身边一道清丽的女声:
“不识得的。”
他一转头,便瞧见阿谣一脸无辜地冲他摇着头,口中还说着:
“太子殿下问我是不是刚刚回到卫国公府。”
她没有说谎,他刚刚确实是问过这句话,不过单拿出来听,确实像是他们两个今日初次见面,太子爷作为上位者,关心一下臣子家的女儿,好像也无可厚非。
只是,姜诏明显瞧见太子爷看阿谣的眼神。
与看旁人的时候很是不同。
那眼神灼热、浓烈,似乎还有微不可查的……心伤?
可再一看,又觉得高深莫测,什么情绪也瞧不出来了。
姜诏只能说:
“原是如此。舍妹不善交际,若有冒犯太子殿下之处,还请殿下恕罪。”
“没有冒犯。”
裴承翊的眼神从姜诏身上挪到阿谣身上,复又挪回去,
“令妹……很好。”
“这臣便放心了。”
姜诏似乎还有话要说,不过没等他说出来,阿谣就倏然稍稍靠近,滢白的小手轻轻扯扯他的衣袖,低声开口:
“哥哥,我有些不舒服,想回家了。”
这声突如其来的“哥哥”和“回家”让在场的两个男人俱是一愣。
姜诏的惊喜之色藏不住,眼中缓缓染上暖意,终于忍不住低笑出声,轻轻揉了揉阿谣的发丝,声音温柔得不可思议:
“好,哥哥这就带你回家。”
……
另一则是突然发觉,她有了自己的哥哥,有了自己的家,而她的家里,没有他。
他们之间,正以着不可估量的速度,渐行渐远。
作者有话要说:这是我昨天欠的那章qwq
继续滚去写今天的更新惹!晚上好,码字人。呜呜呜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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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是夜, 未央宫里仍点着一盏昏黄的灯。
向来一丝不苟的皇后娘娘此时躺在躺在榻上,并未梳妆,略显疲倦的脸上隐隐着病态。
未央宫的一等宫女琴姑进了门来。
径直走向皇后的榻边, 福身行礼,汇报道:
“娘娘, 今日宫宴上的事已查清了。”
“嗯,”
皇后病容恹恹, 脸上的凌厉却仍存,
“秦宜然不是老实了么?怎么又惹起事来?这回好了, 也让贤妃好好看看她中意的儿媳妇是个什么德行。”
皇后说的自然是从前她看重秦宜然意欲让秦宜然做未来的太子妃, 彼时贤妃担心皇后坐大,还特意同圣上暗暗表现有意让秦宜然做桓王妃, 当时这事委实将皇后气得不轻。
只不过现下今时不同往日,秦宜然已不得皇后看重,抛去秦家是皇后母家这一层看似华贵的外衣, 她区区一个没有实权的伯爵府小姐, 又哪里会得到贤妃的青眼呢?
这从前风光无限的永昌伯府秦大姑娘如今, 也不过是竹篮打水一场空罢了。
皇后如今还叫人去查宫宴上秦宜然究竟是与什么人闹起来的, 也不过是因为在宫宴上吵闹实在是大大的不体面, 她想瞧一瞧这秦宜然究竟是为什么闹这一出。
琴姑听了这话, 须臾说道:
“听闻秦大姑娘是与卫国公府的姜二姑娘闹了不虞,说是两个人碰着面, 没几句话的功夫就吵起来,旁边的人甚至还没反应过来,瞧着架势哪里像是新生龃龉,倒像是早有旧怨了。”
闻言,皇后秀眉微蹙, 若有所思,低声说道:
“秦宜然虽不是个聪明的,但也不至于蠢到在宫宴上丢人现眼。你说的姜二姑娘,是卫国公府从前走失了才找回来的那个。”
“正是,卫国公府统共就两个小姐,大的嫁进了瑞王府,小的这个前些时日才被寻回来。”
才刚刚被寻回来,就能在宫宴上和秦宜然生了怨,皇后总觉得这件事有些怪,没有表面上看起来的那么简单。
不过她也找不出具体是如何怪的,便只说了句:
“这个姜二姑娘瞧着不简单呐。”
不单是秦宜然这件事,皇后虽身在深宫之中,可是她作为一国之母,眼线众多,即便自己没有派人去看,也会有人巴巴儿地上赶着来告诉她近来这洛阳城中有什么事情。
绝不至于消息闭塞。
所以,她自然知道这些时日在洛阳城中一时风头无两的姜二姑娘。
不过,因为这回端午宫宴她恰好伤了风寒,便还没有见过真人。
“能得京中那许多郎君和官家太太青睐,想来不是简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