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里千山(11)

作者:宇文解忧 阅读记录 TXT下载

“公主再嫁,难道就不是笑话吗?”我反驳,更加坚决,看见地上青瓷碎片,俯身拾起一片,唰地,手指上便划开一道,滴出血来,“若您赦免四将,准许他们随我出征,玄鹤就此立下血誓:不胜,便是死!如若不能凯旋,我情愿血溅沙场战死异乡,也胜似作那一嫁二嫁的番邦王妃苟活于世!”

“......”他凝视我,“你要朕赦免他们?你对他们,就这么深信不疑?”

“若他们便是奸细,明知会有杀身之险,又何必长途跋涉地返回?我与四将虽不是深交,但我相信自己的眼力,”我的口气坚定,“再退一步,即便四人中有人心怀不轨,还尚有三人忠心耿耿,稍有风吹草动,便可就地制服,不令其为祸军中。”

“数万大军的存亡,都取决于主帅一人。此去之后,南朝可战之兵力几乎倾巢出动,如有闪失,一并消亡的,就是吾家百年基业,”他揪起眉头,目光炯炯,“鹤儿,你如何担当得起!”

“只当我死了――”我已怀破釜沉舟之心,再不可动摇,“我若死了,此战定不可免,既是如此,何妨由我一次!”

“......”他慢慢合上双眼,片刻,忽地睁开,低喝一声,“赵玄鹤听旨!”

“臣在!”我翻身跪倒。

“今封你为卫国元帅,统领南军北上御敌,此印可调动三军,见印如朕亲临,”他从腰间解下一枚印玺,丢到我怀中,“一应军情,皆可相机变宜,”看了我,又低声加了一句,“你――好自为之。”

“臣领旨,”我重重叩下头去,握着印玺,“容臣告退,”起身便要退下。

“等等!”他出声唤住,待我回头,却又背转身去,音色低沉,“朕要你――活着回来!”

那声音穿过双耳重击心底,折回来一路直上,强大的力量使我的视线模糊起来,我咬住嘴唇,轻轻答一声,“是!”转身疾步走了出去。

索真――

“啪”的一声,清脆响亮。

也速哥捂住脸颊,错愕地看着我,凤眼中泪水盈盈,似要哭出声来。

“滚!”我恶狠狠吼道,转过身去再不理会她。

毡帘子“嗒”的一响,夹杂几声低低呜咽,想是她哭着跑出去了。

我慢慢坐下来,陷入身底下那柔软的狍子皮毛里,一时颓然。

南朝公主――率军北上了。

实在出乎我的意料。我本以为,她会再一次答应和亲的条件,即使有万般的不愿。他们南蛮子,太喜欢讲责任,讲礼教,讲忠孝节烈,讲父子君臣,太喜欢用堂而皇之的理由去让人牺牲,而牺牲的人,还要心甘情愿地笑着,来成全这种貌似高尚的谎言,成全仁义礼智信的名声。

前一场交战之后,因了我国内应里外挑拨,离间南朝,我所畏惧的四名良将均已下狱,南朝再无人可挂帅出征,未料想,竟传来了倾国公主亲上战场的消息。

在我的记忆中,她是那样高雅,然而柔弱的女子,宛如南朝的瓷器,无比美丽的光滑细致,只一记轻轻碰撞,就可碎作一地白雪,而我们北国的女子――她们,是拙朴厚重的陶器,或许失之粗糙,却一个个都有着敢说敢做的性子,都有着一颗经得起风浪的心,好比――也速哥。

“我王,你也被迷惑了心窍?也中了那个南蛮子公主的蛊了吗?”她愤怒的面孔似乎还在我眼前摇晃,“你忘了塞戈安图是怎么死的?他是我国的第一勇士啊,不就是因为迷上了那个奸细,那个狐狸精,才会死的?你也要和他一样,亡了国才甘心吗?”

第一勇士――我的嘴角浮起一丝锋利的微笑――我才是北国的第一勇士,最最英明的北王!塞戈安图,你永远比不上我!你得到的,我都已得到,都会得到,即使是――你的小仙鹤,你最爱的女人――

南朝的洛使曾跟我讲过,这世间,有一种奇特的定数,总会叫男人和女人相逢,那种相逢永不可逆转,无论是天涯海角翻山越岭,无论是怎样用泪水和鲜血浸泡的苦痛,他们都会死心塌地,相许死生。

他说,那叫做缘,有时候,也叫做劫,或者叫孽。

赔上国家,赔上王位,赔上性命,塞戈安图,你这一场情,该称作是冤孽吧?可是,为什么在死去的时候,你的脸上仍可以留着微笑,仿佛自己就要与天地,与珍贵的记忆一同永生?而在你的墓前,那个蛮女的面上,为什么也会出现同样的笑容,似乎你们之间已经结下了一个恒久的约定?

也许,对于你们两人,那就是命中最值得感谢的注定?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南蛮人这样说过――那到底是怎样一种默契的感觉?是怎样一种坚定的力量?我想知道。

因为――你拥有过的,我一定会得到,一定要得到。

一个也速哥不明白,两个,三个,也都不会懂得――没有人懂得。

这些浅薄的人,他们都不会懂得,他们只以为我要公主和亲,是被公主的美貌所惑,就连我最智慧最信任的臣子,也只猜想我是为了羞辱南朝,为了向天下昭示我北国的威势与不可抵挡。

谁都不知道,我只是想战胜你,塞戈安图――我一直以来的对手。

从小到大,你一直是我的对手,一直样样出色,样样都比我出色。不管我怎样努力,怎样付出,我都只能淹没在你的光辉里。

你的勇敢、你的宽容、你的自信、你令人折服的心胸与志向,使得你成为北国人人敬仰的勇士,即使后来我父登上王位,仍不能动摇你在子民心中的地位,无法改变他们对你的崇拜和信任,就如同无法改变花朵向着太阳。

我永远无法忘记,索脱不花,我的父亲,在远调你离京的前夜,曾发出这样的感叹,“有儿如此,一生何求?然有敌如此,不可断忧!”

他一定更希望你是他的儿子吧?看,连我的父亲,都认为你远超于我。塞戈安图,人们口中“草原上飞得最高最远的雄鹰”,我一定要打败你!我一定会打败你!

我父渐老渐衰,再不复当年峥嵘,整日沉湎声色犬马,不思进取。看到你锐利的眼神,我预感得到,你登基称王的日子不远了。

我等着你!等待,是最强大的力量,它可以使我父衰老,可以使你懈怠,也可以使我羽翼丰满。

果然,时机来了,竟然是我们共同的敌人――南朝成全了我。

他们算计了你,我出卖了你,而公主,是欺骗你还是爱上你?

我曾以为她是太会演戏的女人,自己亲哥哥这样滴水不漏的安排,她会一点儿不知情?分明是早就心领神会,瞒的,只是你这个被甜蜜冲昏了头的“丈夫”。

然而,当看到你们双骑并行,十指相扣相顾而笑,当看到你赴死之前与她诀别的拥抱,当在你的墓前,染着血迹的白狐皮裘在火中燃烧,我看到她眼中的光芒象是也随之熄掉,我终于开始动摇,开始怀疑,开始相信。

原来这世上,真的有超越名利、家国、恩怨和生死的情感,那一刻,我竟是那样的嫉妒和向往。

我伸出手,缓缓按在心口――只是为了战胜你吗?只是为了证明自己是英雄吗?脑中一丝混乱,刹那时,我也无法肯定,自己是否也想从那个女子身上,得到同样的眼神与微笑?

王者孤独――塞戈,虽然你死去了,可是你曾活得如此丰盈满足,从未有过高处不胜寒的寂寥。假使,假使她陪在我身边,那朵南国的解语花,是不是也能为我带来生命里一个又一个永不褪色的春季?

或许只有你,才早就发现她那温婉的外表下,有着如水一般冷静而坚韧的魂灵,所以你才放心独自离去,因为,她承受得住生的漫长,承受得住失去和挫败,也承受得住考验和挑战。

只是你也不会想到,到最后,她竟然也站上了历来属于男人的沙场,更不会想到,她竟然指挥南军,突破了我设下的三道防线,进入了北国的领地。

我国上次取胜,虽说也是骁兵厉马,毕竟内有接应,上有老天作美,如若公平而战,却未知鹿死谁手。然而她一弱质女流,何以指挥若定纵横驰骋?我宁愿相信,这是你在冥冥之中传递给她的力量,既然我们之间来不及得见高低,那么,就借她之手,让我与你一决胜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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