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秀风,这一安静,就彻底的安静了下来。悬月邀星,夜幕而至,她依旧一个字都没再吐出来。
左勖的监牢里因为没了床,他就靠着墙打坐式休息。他睡眠很浅,到了半夜就听到身后传来了很奇妙的“嚓嚓”声。他下意识的低头去找老鼠,可再一细想,能闹出这么大动静的老鼠,那岂不是都能吃猫了。
他转过身去,侧耳贴墙细细听,确定了声响来自隔壁,当即拍了拍墙:“秀风,你大半夜的不睡觉,在做什么?”
这次换秀风不搭理他了。真是风水轮流转,他唤了几次,都不见秀风吭出一个字来。但这“嚓嚓沙沙”的声响却不曾断过,左勖虽然觉得奇怪,但想着能闹出动静就证明没事,反而放心了不少。
就这样,这种奇怪的“嚓嚓沙沙”声一直持续,只有聋哑狱卒每天来送饭的时候会短暂的停止一会儿。
左勖从天窗处又看了五次日出与日落,他与秀风始终没再有过交谈。直到第七天的日头西落而去,就听身后一声“哗沙”声,左勖凝目一看,墙角处有一块砖头被隔壁抽走了。他赶忙贴过去一看,正对视上了秀风那对眸子。
秀风的眼睛很好看,圆且清澈,精乖地转一转,会让她更显伶俐。只是再清澈的眸子也架不住黑眼圈的要挟,想她连日以来都没怎么休息过,眼眶已是烟熏状态。猛一见,再一忽闪,左勖的心不由的颤了一下。
“秀风,你在做什么?”
这回秀风开了金口,声音里怒气与疲惫五五而分:“我要在墙上开个洞,然后爬过去……掐死你!”
左勖尚待反应,秀风已经继续她的工程了。她的手扒过洞口,扣扣挖挖地努力去卸下旁边的砖块。而她的指甲处,血肉与污泥已是一片模糊。
这一刻的左勖竟觉心口猛的一疼,当即抓住了她的手。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恨堵在了他的嘴边,让他几乎想把秀风直接从这个洞口拽到眼前来:“林秀风,你……你是笨蛋吗?”
秀风想把手挣脱出来,可左勖握得特别紧,拖拖拽拽中不可避免的摩擦到了她指尖上的伤口。她本能地喊了一声“疼”,左勖这才松了手。
可没想到这边刚一松手,秀风即刻继续扒拉起了砖头,显然她的目标完全没有改变。
左勖气得背过身去:“你就这么迫不及待想我死?”
“我不知道你是不是奸细,我确定不了。既然你不肯说,我只能宁肯错杀,不能漏放了!”秀风的态度很坚决,一边说着,手上的动作也没停。
左勖似嗔似笑:“可你爬过来有什么用?你应该很清楚,你根本打不过我!”
秀风不卑不亢:“也许你觉得我很愚蠢,但这是我的忠君之道!”
左勖不由一愣,略微侧了侧头,余光瞥到了秀风那只还在坚持不懈的小手。
他回过头来长叹了一声:“我寄居你北冥不假,但我不是奸细。先前也好,此刻也罢,我都只是用最妥帖的方式脱险而已。前几日我确实是借小白向南诏报信,但……家书而已,伤不到你们北冥一兵一卒。”
他的话很虚很空也很乱,像是把很长的一段话强行压缩后的结果。许是担心秀风听不懂亦或者听懂了也不信,他用更坚定的口吻换了另一个角度:“在你看来,我可能不够忠诚,但我自认为……人性尚在。林将军对我很好,虽然只有短短几个月的相处,他却给予了我从未感受过的信任,说是知遇之恩也不为过。所以我至少不会趁他不在,折他后翼!”
他回身蹲了下来,透着那块空洞,与秀风四目相对。秀风沉默了,血迹斑斑的小手也缩了回去。她有些犹豫,声音中还参杂着极为难得的胆怯:“我……能相信你么?”
左勖笑道:“或许你可以选择去相信林将军的人格魅力!”
“这……我哥确实挺好的。”秀风静默了片刻,突然一声嗤笑:“你该不会是暗恋我哥吧?”
她还真是很容易选择相信,只是脑回路转的太快,有些刹不住闸了。此话一出口,瞬间堵得左勖接不话来。而正是这个迟疑,让秀风更加坚定了这是她猜想的认证。
还以为她的反应会是捧腹大笑,不想却是很正经地说:“你千万别!你一定会受伤的!我哥他有喜欢的人,我是有嫂子的。即便还没过门,但已有婚约,成婚是迟早的事儿!”
一股火,瞬间从左勖的心头窜了上来,即刻蔓延了全身。他嗓子疼,灼烧,他不想说话,他捞起地上的稻草,一把将洞口塞住了。
可秀风还在隔壁真诚地劝诫:“你别恼羞成怒啊,面对现实……要知道,天涯何处无芳草啊!”
左勖气得又往洞里多塞了一把稻草,秀风被逗得“咯咯”而笑。可笑着笑着,她的心头猛然一酸。抬眸望向天窗,她的脑海中浮出了一个模糊的身影,明明在向她走来,却越来越模糊。她知道是谁,所以有所思的吟了一句:“我有所念人,隔在远远乡。”
这本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左勖甚至都没听清她说了什么,可她却急忙此地无银的掩饰:“文王拘而演《周易》,仲尼厄而作《春秋》。我脑袋里没货,肚子里没墨水,作不得原创,只能胡诌几句前人诗词。”
左勖自是没明白她的意思,却也什么都没问,亦回眸望向了天际。相隔一面墙,也算与秀风同赏了一片月。
正在这股伤春悲秋的笼罩中,一夜而过。伴着第八天的太阳升起时,牢里迎来了一队宫人,径直进了左勖的囚室。
得益于前些日子的努力,秀风至少不用再去扒拉栅栏向隔壁张望了。悄悄地取下那块活动的砖块,她捂着嘴,屏着呼吸向里面洞察。啥还没瞅见呢,先听到的都是些赔好的笑声,而紧接着左勖就在宫人的引领下走出了牢门。
秀风赶忙把洞口塞住,跑到栅栏前,正迎上了他们。
“你真的没事儿了?”秀风脸上的笑是发自真心的。
左勖轻轻点头,垂眸时看到了她血污的手指,忙避开了眼神。
秀风见宫人没有给她开门的意思,便明白了自己不在赦免范围之内。她涩涩地笑了笑:“没事儿就好!”
左勖亦是轻轻点了点头。
宫人陪着笑脸催着左勖离开,秀风忙说:“左将军!如果有可能的话,有朝一日,帮我喊声冤!”
左勖重新凝注着她,却并没有像先前那样轻轻点头,而是问了一句很莫名的话:“我记得秀风姑娘说过……对左某的感情……并没有到宁死也要讨厌的地步,对吗?”
“哈?”秀风没听懂:“啥玩意?”
左勖却并没有纠结在这个答案上,点了点头,转身跟着宫人离开了。
秀风脑袋里的雾水已经快溢出来了,然而空空的牢房,她成了唯一的承包户,即便有再多的疑惑也无从问解了。她扒拉着栅栏,望着左勖离开的方向,心里的感觉竟有点像是……舍不得。
左勖在宫人们恭谦的引领下终于跨出了监牢的大门。清晨的阳光并不刺眼,但他还是下意识抬手挡了挡。宫人见状直陪笑,左勖也友好地用微笑回应。而就在他将手放下来的一刻,不起眼的角落里,一个狱卒打扮的人吸引了他的注意,却也同时避开了他的目光。
左勖不由地蹙眉,想那人即便穿着最不起眼的衣服,周身的气派也难以掩盖,按理来说,绝不应该出现在这里才对。
他下意识地回头看了看身后,秀风不由地冒上了心头。然而没有时间让他做更多的联想,在宫人温柔的催促下,他只能匆匆离开了。
☆、多情前度崔郎
左勖不会知道,秀风虽然人在牢房里,却再次化身成了小猴子,抓着窗户上的木栏,勾挂在上面,目送了他的离开。
人走了,看不见了,她才从上面轻轻地跳了下来。背靠栅栏,抱着膝盖,坐在角落里,她现在能做的事情只剩下了用无比平静的心态来等待死亡。
在这种无我的放空状态下,有人进来了,她也没能察觉。直到那人已经站在了她的身后,更唤了她一声“秀风”。那熟悉的声音,就像一道光,直击了她的心脏。眼泪在这个瞬间陡而滑落,她蓦然回首,眼前人与远方人重叠在了一起,她的心上人来了?
意料之外的人出现在了眼前,却让秀风不敢去相信自己的眼睛。她不敢质疑,甚至不敢眨眼,生怕自己稍微动一动,眼前人就会消失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