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乎脚不沾地地在屋子里将养了几日,步怀珺自觉适应了不少,这日清晨用过了早饭,便由萱草扶着,头一次坐在了妆台前。
看着掐丝珐琅玻璃镜子里那张明丽的脸,步怀珺几乎移不开眼去,镜子中的少女眉如新月眼若含波,虽脂粉不施却仍唇红齿白,整个人如一朵含苞的芙蓉。
……这波也算不亏。步怀珺无奈地想到。
身后的萱草用犀角梳仔细地梳理着黑缎般的长发,喜滋滋地抬头道:“小姐如今面色可是有血色多了。”
这几日连苦药带补品一碗碗喝下去,再没血色我是有多虚啊。步怀珺默默地腹诽着,却见萱草将梳子一放,一把拉开了那妆台上搁着的三层大梳妆匣。
什么叫做金玉辉煌,其实放在现代社会,是很多人所不能理会的。然而那猩红绒布上摆着的一件件赤金嵌各色宝石的步摇、长簪、金项圈,缀着指头大东珠的耳环,水头极好的翡翠镯子,几乎晃花了步怀珺的眼。
这可都是文物啊!步怀珺在心里疯狂尖叫。
萱草丝毫没注意到步怀珺眼中的异色,自顾地在首饰间挑拣着,口中道:“自打小姐来了齐府,老太太见小姐妆奁里没多少赤金的首饰,怜惜得不得了,此前特意让身边的妈妈送来了几套头面,都是江南时新的样式。”
虽然步怀珺很想把那一匣子的首饰都试戴一次,可好在理智还是占了上风,不作声地由着萱草在挽起的发间只簪了一枚和田玉的簪子,配上一身月白的衣裙,就这样清清爽爽地出现在徐氏房里请安的时候,徐氏眼中的疼爱是掩饰不去的。
“虽说你服着斩衰,可毕竟已经是第三年,不必穿得这么简素。”徐氏握着步怀珺的手上下打量了一番,一旁侍立的萱草伶俐地接口道:“回老太太的话,因着小姐重孝悌,这两年来日日都只着素服,首饰上更是一点儿金银都不沾身的。”
祖孙二人说了一阵子闲话,待到徐氏留着用了午饭,捧了一盏六安茶的步怀珺终于找了个由头开口道:“如今我身子好了,外头也一日比一日暖和,原本该多多陪伴外祖母,可珺儿日前夜里做梦,隐隐约约听得父亲的声音,说京西郊的坟茔无人祭拜供奉,似有埋怨之意。于是珺儿便想着,该回京城去爹娘坟前祭拜,松竹寺里供着的两盏长明灯,也该前去捐些香油钱。”
“原本以为你只是呆腻了扬州府,所以才想要回京城,竟还有这种缘故么?”徐氏有些吃惊,随后细一思忖,不由点了点头:“你爹娘只有你一个孩子,如今孝期还未过,去坟上祭拜是少不得的,罢了。”
徐氏站起身来,对身边伺候的丫头淡淡吩咐了一句,不时便从外院叫来一位衣着体面的管事妈妈。那妈妈进来先是对徐氏福身行礼,又对步怀珺一屈膝:“见过小姐。”
步怀珺忙起身还了半礼,徐氏对那妈妈道:“珺儿过阵子要回京,你回头带几个细心的丫头,将行李收拾出来,再好好挑拣几房精明能干的下人随珺儿上京,切记,万不可让那些奸猾的钻了空子。”
那妈妈满口答应着出去了,徐氏转头对步怀珺温言道:“你孤身上京,我自是放心不下的,只能尽量在家生子里挑选几个稳妥可靠的,有他们处处照应,我才能勉强安心。记着,若是在京城有了什么事,或是短了银钱,只管写信来。”
步怀珺原本还只垂头听着,可徐氏话语中实实在在的慈爱实在是暖心,最后不由泪盈于睫,带着萱草下拜叩谢了徐氏。徐氏忙叫丫头扶起步怀珺,将外孙女搂在怀中,看着那与女儿眉目相似的脸,情不自禁也落了泪。
待到步怀珺起身告退,徐氏让两个丫头一路送出听荷居,自己则靠在软榻上长长地叹了口气。身旁多年伺候的大丫头忙倒了一盏热茶奉上,笑道:“小姐打身子大好了,性子也照原来开朗了不少。之前刚进府的时候,虽说处处柔顺守礼,可总看着木讷胆怯了些,如今看来病好了,心境也宽松多了。”
“她爹娘都是灵秀人物,生出的女儿怎会呆头呆脑,不过是小小年纪少了父母扶持,性子也磨得静默了。”徐氏饮了那茶叹道。
☆、第三章
自打能走动了,步怀珺几乎日日到徐氏房里请安,陪着说些家常闲话,或读些诗书,或抹骨牌消遣。一日祖孙二人正在屋子里用茶点,那红漆攒盒中盛着的雪片糕、酥皮绿豆小饼、玫瑰软糕和蜜饯果子皆是细制的上品。
步怀珺原本就爱吃甜食,正用了两块,却听见听荷居院子里有人搬取重物的声音,一时持续不断。
步怀珺随口问道:“外祖母是要规整后面屋子里的家具么?”徐氏笑道:“傻丫头,哪里是规整屋子,那是下人们在收拾你上京的行李。”
收拾行李竟然收拾出这么大的动静?步怀珺大吃一惊,这是要搬一间院子去京城么?
见步怀珺吃惊,徐氏放下茶杯笑道:“我让她们将东西都放在东西厢房,你自去看看,若是有什么缺的少的,赶紧让她们再去添置。”
听荷居的院子两侧便是东西厢房各三间,如今正有不少下人抬了箱笼进去。站在院子里指挥的正是那日徐氏唤来的的管事妈妈,见步怀珺带着萱草出来,忙笑着迎上前:“小姐,如今收拾出了一个大概,细软表里这些精细东西奴婢让她们都放在了东厢房,至于那些花梨木紫檀木的硬木家具都放在西厢房,小姐不如亲自去看看,可有什么不满意的。”
居然还有家具?步怀珺忙带了萱草进了西厢房一看,只见那地上堆着不少崭新的高几、八仙桌、玫瑰椅;精巧的软榻、屏风,更夸张的居然还有一张不小的紫檀木拔步床!
这种东西在这个时代要想运到几千里外的京城,到底要花多少人力功夫?
步怀珺扫了一眼,转头便进了院子那头的东厢房,只见东厢房里地上摆着的藤编箱笼少说也有几十个,有的盖着盖子,更多的则是敞着放在地上,跟在步怀珺身后的萱草只看了一眼便倒抽了一口冷气。
那些箱笼中盛着的绫罗绸缎五光十色,足足有上百匹,还有些箱子里放着一套套的铺盖枕头,四季衣裳,甚至还有两个半掩着的箱笼里放着不少金玉首饰,而拨开那些首饰,底下则摞着好几个黑漆带锁的木匣,打开里面盛着满满的金银锞子!
终于见识到古代的土豪有多豪了……步怀珺揉了揉有些胀痛的太阳穴,看这架势,挥金如土的描述只怕是写实风格。
待出了西厢房,步怀珺冲着那管事妈妈点了点头,便自顾进了正房。两个正在清点一箱子精巧摆件的小丫头也咬起了耳朵:“要我说,老太太也太偏疼这珺小姐了,就是前两年府里长房二房的正牌嫡小姐出嫁,也没见老太太预备出这么多东西!”
“你可别胡说,小心被管事妈妈听见掌你的嘴,”另一个小丫头看着谨慎些,却也道:“听外院那些嫂子们闲话,说珺小姐的娘还在府里未嫁的时候,是最得老太天疼爱的,后来嫁到了京城老太太记挂得很。如今珺小姐来了府里,在老太太心目里,可不比那正牌嫡小姐还亲近么。”
“反正我就是觉得,这珺小姐住了这半年,吃穿用度处处都是头一等,临走还拿了这么多,可占了大便宜了……”
已经进了徐氏房里的步怀珺自然听不见丫头们的说嘴,面对软榻上微笑着看过来的徐氏,步怀珺上前一步跪在软榻前的脚踏上低声道:“外祖母为珺儿准备得齐全,珺儿心下无量感念,只是这实在是太多了。”
见徐氏面上似有不同意,步怀珺赶忙又道:“那些家具都是上好的木料,可运到京城实在是太耗费人力,着实奢侈了些,还有那些绸缎金银。”想起刚刚那珠光宝气的一幕,步怀珺仍有些震惊:“珺儿妆匣里那些金玉首饰足够插戴了,再多几匣子也是空放着,绸缎也是无需那么多,外祖母预备的,珺儿怕一辈子都穿戴不完呢。”
徐氏闻言摇了摇头,道:“那些家具摆设是我一早给你备下的,你爹虽官位不低,可家世平常,又两袖清风,定然未能给你攒出多少嫁妆,若是你这次回京遇得到如意郎君,有这些现成的嫁妆,亲事办起来也便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