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妃的声音懒洋洋的:“柔昭仪真是好手段,一句不知道,就把事情推的干干净净。”
秋娘哭得涕泪横流:“贵妃娘娘,妾身不知道哪里得罪了您,使您这样误会妾身。皇上,请您查明真相,还臣妾一个清白。”
皇帝靠在椅背上,整个人好像老了好几岁。他对刑部尚书道:“你去霜月宫、半晴宫,找找有没有冬钱柳。”
刑部尚书领命而去。
他一走,偏殿又热闹起来。秋娘和贵妃你一言、我一语地打擂台,李繁弱偶尔还为贵妃帮腔几句。皇帝似乎是心灰意冷,靠着椅背,假寐起来。
五十岁的人了,摊上这样妻妾相争,还闹出命案的戏码,搁谁也痛快不起来。
李韬隐还握着苏婳的手。温柔的劲道往上传,激得他的心起千层浪。不管眼前是怎样的血雨腥风,两人都注定要同舟共济,面对难关。
李韬隐这样想着,对上苏婳的眼睛,竟然读出一样的意思。坚韧和娇气,在这个女孩儿身上奇异地融合,交织成对他的致命吸引。她的眼睛里,藏着月色下的大海,藏着花园里的蔷薇,藏着两个人可以共同去做的梦。
“怎么,老大是要成家了?”皇帝睁开眼睛,便看见李韬隐和苏婳深情对视的画面。
惨案已经发生,婉妃的公道自然是要给的。同样的,大过年的,他总得给自己找点舒心事。
唇枪舌剑的贵妃和秋娘几乎同时住嘴。贵妃扭了扭身子,在椅子上找了个舒适位置。秋娘跪伏在皇帝脚下,除了抽抽嗒嗒,不敢再开口。
李韬隐忙欠了欠身,回道:“父皇所言极是,儿臣的年纪确实大了。”
皇帝打量着两人,一个眉目疏朗,气度清雅;一个娇软美丽,幽雅恬静,倒真是一对佳偶。
他点点头,一脸慈父模样:“难得你遇上一个心仪的姑娘。等过了年,朕就赐婚。”
他的目光停在苏婳身上:“不过先迎娶侧妃,到底不像样。这样吧,过了这个年,朕替你开个选秀,先把王妃迎进门,再册封这位……”
边上的太监忙轻声提醒:“是苏婳姑娘。”
皇帝点头道:“再册封这位苏婳姑娘。”
李韬隐起身,对皇帝恭敬行了一礼:“启禀父皇,儿臣早已立下誓言,安王府的王妃,非她不可。”
皇帝略微吃惊,很快就带上薄怒,瞪着苏婳:“是你挑唆的?”他和大多数御史一样,认为男子在□□上昏了头,定然是女方促成的结果。
李韬隐长揖下去:“回父皇,这是儿臣自己的主意。”
皇帝怒意更深,手指着李韬隐,连连颤抖。这大年夜的,一个两个,都不让他省心。
贵妃拉了拉皇帝的袖子,妩媚笑道:“皇上,苏姑娘的出身虽然低些,人才还是不错的。韬隐长这么大,好不容易遇着一个可心的,您能允的便都允了吧。”
出身低才好,出身越低,他越发没有妻族助力,只能被她儿子压一辈子。
皇帝甩开贵妃的手,气得吹胡子瞪眼的。
秋娘跪在地上,抽泣声更大。她不明白,为什么在教坊司,她明明压了苏婳一头,可到了现在,她面临生死危机,苏婳却要与年轻的王爷谈婚论嫁。
好在刑部尚书及时出现,打破了僵局。他拍一拍手,身后的宫女就依次呈上物证。托盘上放着新鲜的茶叶,里面混着极细微的黑色颗粒,这便是冬钱柳。
皇帝一看就明白了:“这是霜月宫搜出来的?”
刑部尚书道是。他隐晦地瞥一眼李韬隐,侧过身子,让身后的一个宫女出现在众人面前。
是晚鹃。她的身子抖得筛糠似的,紧紧攥着胸口的一个盒子。
见到皇帝,她连滚带爬地把盒子呈上去,哭诉道:“皇上,昭仪娘娘察觉到自己大难临头,特地派奴婢去半晴宫守着。
“果不其然,宴席过半,半晴宫的宫人们就鬼鬼祟祟溜出来,往御花园埋着什么。奴婢等她们走了,便上前去挖,找到了这个盒子。”
皇帝皱着眉头,扬一扬脸,身后的太监便上前,小心接过盒子。
盒子上凝着新鲜的泥土,还有些温热。太监打开盒子,便露出里头的几块糕点。淡绿色的糕点,有一块被咬过一口,露出里头的馅儿。
皇帝看了一眼,吩咐太医过来查看。太医查验一番,惊呼道:“又是冬钱柳!”
回府
偏殿的气氛仿佛凝固了,众人神色各异。
“你说,这又是冬钱柳?”皇帝敲了敲扶手,缓声道。
“是。”太医院院判放轻呼吸,大气都不敢喘。
皇帝冷着脸:“去,把半晴宫的宫女带过来。”
很快,宫女们就被带到众人面前。她们神色惊惶,冷汗涔涔。
皇帝示意晚鹃上前指认。晚鹃哆嗦着看了好几遍,局促得快哭出来:“回……回皇上,当时天色太黑,奴婢没有看清。”
刑部尚书提议道:“不如将这些宫女分开审讯?从半晴宫到御花园,这一个来回,也得一炷香的时间。”这么长的时间,总会有些马脚露出来。
皇帝允了,刑部尚书把人带下去,一时间偏殿宽敞起来,倒让人心里空落落的。
贵妃和李繁弱对视一眼,眼里都浮上脚踩不到实处的茫然。
秋娘几乎是充满感激地看着晚鹃。晚鹃仍是那副胆小模样,畏缩着手脚,往秋娘那里挨。
熏笼里偶有爆炭声,夜似乎更沉了。李韬隐起身告退:“父皇,这事儿既然一时半会查不出来,还请您保重身体,早点歇息才是。”
一句话让皇帝想起太和殿里的命妇,他吩咐道:“夜既然深了,就把太和殿里的人都放回家吧,此事与她们无关。”
大太监李恭领命去了。
皇帝扫一眼苏婳,心里仍有些膈应。他摆摆手:“你们都先回府吧,朕还想在这里待一会儿。”
李繁弱道:“儿臣不走,儿臣要在这里陪着父皇和母妃。”惹得贵妃感动得握了握他的手。
李韬隐哂笑,行了告退礼,牵着苏婳的手慢慢踱出偏殿。
无边夜色从四面八方压过来,天上飘起了鹅毛似的雪花。被关押在太和殿的命妇贵女们,从殿里涌出来,搓着手脚,不敢有丝毫怨言。
王福忠不知从哪里寻来一顶巨大的油纸伞,举在两人头上。两名宫女提着宫灯,在前头为两人引路。
在宫里,王爷没有舆轿可乘,只得步行。漫长的宫道绵延无尽,在夜色里像是一条沉睡的黑色巨龙,冰冷而无情。
李韬隐微微俯身,平视着苏婳的小脸:“冷不冷?”
苏婳披着大氅,帽子上一圈白狐狸毛围在脸上,双目晶亮,小小一个鼻尖,被冻得通红。
李韬隐的脸离她很近,呼吸带来的热气轻轻涌上,激得她结结实实打了两个喷嚏。
苏婳才想说不冷,这会儿只好把话咽回去。
李韬隐轻笑,揉了揉她的小脑袋,张开自己的大氅:“我把你裹进来,好不好?”
王福忠举着油纸伞,目不斜视。
苏婳看了看前方引路的宫女们,小声道:“这样不好吧。”
李韬隐往她那边挪一步,轻声道:“太医说,你这身子得好好调养。前方宫道,怎么说也还得走两柱香,若是受了寒,下次又要痛……”
被他这样一说,苏婳就感到凛冽北风扑面而来,从衣领、袖口,甚至从口鼻钻进去。
身旁张开的大氅,大而温暖,仿佛一个无声的邀请。苏婳的小脸慢慢浸上绯色,她悄悄的往那边挪了挪,又挪了挪,李韬隐闷笑着,一把将她裹进去。
她从未和他挨得这样近,对方的体温透过衣裳,传到肌理,引起一阵颤栗。他身上的气息那样清雅,是妙不可言的檀香,如他这个人一样,清贵无双。
李韬隐放慢步子,慢条斯理地往前走着。其实大氅里裹了个人,走起路来颇为不便,但他只要想到,那个贴在身侧的,是他朝思暮想的小奶猫,心里就无端腾起潮水般的欢喜。
苏婳垂着眸子,看两人并行的脚尖。鞋子踩在雪地里,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她悄悄地携住李韬隐的手,轻声道:“这次的事情,能把贵妃拉下马吗?”
“也许吧。”李韬隐摸了摸她的头顶,轻声道。
心急
由于目睹之人众多,婉妃的离奇之死,不可避免地传遍了整个皇城。即使皇帝下令压下事态,街坊里、侯府内,仍有无数人窃窃私语,议论着这桩深宫秘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