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还等田老汉瘦骨伶仃地身体在自己的院子里站稳脚跟,便听到里屋传来一阵哭天抹泪地痛哭声。田老汉心中一抖,这臭小子难不成又在外面闯了什么祸事,带到家里来了。
事情不然不出所料,田老汉一进自家的两间房内,便看到了自己那个不争气的儿子一条腿耷拉在床沿上,整个人面无血色,似乎只有出气没有进气。他连忙快走道床前,一把推开哭哭啼啼的老婆子,抓起儿子的衣领就喝问道:“你又在外面干了什么?让人家给你打断一条腿?”
“轻点哟,你想要他死吗?”被推开的老婆子见他这般气势汹汹的样子,赶忙又扑了上去,拉扯着他喊道。
“他能死在外面就好了,省得隔三差五的惹事回来!”心里气急的田老汉虽然口不择言,却还是在看到儿子露出痛苦表情的时候松了力气,将他一把丢下,转头去看了他腿上的伤。只见大腿部分,血肉模糊,似乎是被木棍一类的器物重击所致。田老汉看得是既心疼,又生气,嘴里又接连唾骂了好几句后,才对一旁哭泣的老婆子说道,“你看着他,我去把南沿河的卢大夫喊过来,希望这个臭小子的腿还有得救吧!”
痛得神志都有些麻痹迷乱的田文元在一瞬间的清醒中听到田老汉的声音,犹自倔强着脾气有气无力地说道,“你不是要我死么,还管我干什么?”
本来对他还有八分心疼的田老汉一听这话,瞬间去了五分,恨恨地说道,“我找人治好了你,给我死外头去!”说完,又怒目看了他这个不争气又不懂事的儿子一眼,便赶紧出去找大夫去了。
从家里出来的田老汉,越走心里越堵得慌,这年头本来庄稼行情就不好,能填饱肚子都是托福了,还摊上这么一个驴粪蛋似的儿子。长得也十□□的人了,不禁不晓得为家里分担,反而天天游手好闲。自从去年有个不知哪里来的蹩脚道士给他算了一挂说有官运后,便整日里想着做大官。
可做官只有两种途径,一种科举考试,他这三字经都背不全的儿子根本想不都不用想;另一种就是买官,但家里这幅光景,哪里有钱给他买得起呢?于是,这儿子就天天去赌,渴望着有一天能在赌场上赢回来买官的钱两。一开始还自己去打打零工,赚些钱两后,便拿去赌。一次两次,一回两次,越输越多,越赌越大,越欠越多,家里凡是指点钱两的东西都被他拿去还债了。自己奋斗了几十年的那点家里,也全都打了水漂。如今,连请大夫的钱恐怕也得借了。
“我究竟是造了什么孽哦!”田老汉抑制不住地红了眼睛,一屁股坐在路旁的一块石头上,又拿起了烟袋抽了想抽,可看了看里面所剩无几的烟草,叹了一口气又收了起来,“我这命哟!”
平复了好一会情绪后,田老汉抹掉了脸上的泪痕,站起来去给儿子找大夫去了。再怎么混,不也是流着自己血的儿子。先前老婆子生他的时候伤了身体,只生了这么仅有的一根独苗苗,怎么也不能让香火断在自己手里啊!
等田老汉终于把大夫请回到自己家的时候,那个损儿子已经给疼昏了过去。老婆子在一旁瞅着卢大夫给儿子清理伤口、上药、包扎,又偶尔瞄一眼自己老头子阴沉地脸,生怕他一怒之下再作出什么举动来。
“好了,文元这伤一时半会好不了,以后还须得细心将养!能不能恢复如常,就要看他自己!这段时日,尽量让他安心在家,百日之内不要快走疾行!”卢大夫收拾一遍写着抓药的方子,一边交代着。
“是,是!”老婆子忙不迭地应道,然后看着儿子毫无醒转的迹象,便又小心地问道,“卢大夫,我儿这为何昏过去这么久,还未醒来?”
“没看卢大夫正安排着呢,你那么着急作甚!”田老汉本来就有些气闷于胸,一听老婆子提起,便有些火大。
“无妨!”卢大夫微妙地看了眼躺在床上双眼紧闭地田文元,朝着田老□□抚似的笑了笑,“他或许是痛累交加,休息够了,便会自己醒来!无需担心!”
“那就好!那就好!卢大夫,这次的诊费……”田老太知道儿子没有大碍,放下心来。右手捏着衣袖,估摸着够不够付这次的诊金和药费。
“正是,正是,这次诊金……”田老汉见状也赶忙答声,想着如果不够自己该去哪里再凑点钱出来,怎么也不能让卢大夫白跑了这一趟。
卢大夫看了一眼田老太的动作,和田老汉诚恳的面容,心里一动。这家的情况他是早就了解,也常有耳闻的,因为这个病在床上的儿子,想必家中已是十分窘迫,今日请自己来怕也是囊中羞涩。因而他略想了下,说道,“诊金就算了,田老汉你待会跟我回药堂先抓上两幅药,付下药钱就可以了!估计有十文左右!”
正感到为难的老两口,听到此话,顿时眼前一亮,转而田老汉又有些不好意思地道,“劳烦您白跑一趟!”
“怎么是白跑一趟呢?不还得去我的药堂抓药吗?”卢大夫笑着宽慰他们。
老头子,你要把文元卖到别人家做仆人?
“呸,连个馒头都没有!”在床上养伤的田文元咬了一口田老太递给他的窝头,满口都是坚硬苦涩的味道,难吃的要死。又想到这些日子吃的全是这些个东西,一生气直接给吐了出来,骂骂咧咧地说道,“好歹我也是养着腿伤呢,你跟那老头子就不能给我开点荤腥么?整日里窝头咸菜,腿可能没养好,老子的肚子先受不了了!”
“受不了就给我滚出去!”田老汉一进门就听到那个混蛋儿子满嘴胡话,怒从心生,“要不是你这个混蛋,家里之于揭不开锅吗?”想到这些年被他拿走变卖的家产,田老汉就觉肉痛,“这两年,你从家里当了多少东西?”
一听田老汉要揭那些陈年破事儿,田文元也不干了,看着他老子冷笑地说道,“就那么点东西,你也好意思一直提?前后那几样统统加起来,连个捕快的差事都买不来!”
田老太怕自己老头一时气急了,使出狠劲儿出手打这个不孝子,便先发制人拿着扫帚打了田文元几下,“你这个败家子,怎么还有脸说?”
田文元本来全部精神都防备着田老汉的突然袭击,没曾想动手的却是对自己有些溺爱的田老太。虽然感觉不到太明显的疼痛,但田文元依然感到愤怒非常,边躲边骂道,“老太婆,你干什么?”
看着眼前那母子俩的闹剧,田老汉在旁边五内杂陈,一个是自己年事已高的结发老妻,一个是混世魔王一般的讨债儿子,都要靠自己来养活。可如今,天旱苗枯,眼看着唯一的庄稼指望也不行了,接下来的日子该怎么过啊!
被田老太连打带骂,田文元急了眼,想着曾经那个道士给自己算的官运,不仅狠狠道,“你等着,等我功成名就的那一天,保管让你们刮目相看!”
“还想功成名就?你先养活了你自己再说吧!”田老汉见他还是对当官执迷不悟,心内突然冒出个念头,既然全家都要饿死的节骨眼上,不如先将这个儿子卖进了大户的府中去做个仆役,一来能缓解眼下的眼眉之急,二来算是为他寻一条活路。否则,就凭现在自己和老太婆都年事已高,不定哪天就走了,到时候留这么一个儿子整天游手好闲,不是饿死就是被人打死,还不如现在跟人做做差事有口饭吃。
“你什么意思?”从老头子的口中听出另有它意的语气,田文元停止和田老太的僵持,转而询问道。
“前几日在药堂给你抓药的时候,听说贵县的张大户在招家仆,二两银子一个男仆,我去找人给你说下!等你腿好了,便过去吧!”
田老汉这几句话一出口,仿佛炸开了惊雷,另外两个人直接呆若母鸡!田老太不敢置信地看着田老汉,颤声说道,“老头子,你要把文元卖到别人家做仆人?”
“什么,你要把老子卖了,给人当牛做马?”田文元反应过来后,立刻便要起身找田老汉李理论,却在挪动伤腿的瞬间歇菜。田老太赶忙上去查看,见并无血迹渗出,才放下了心。田文元也从那一阵锥心地痛中缓了过来,咬牙切齿地说道,“老头子,你够狠!日子过不下去了,就想着卖儿子,是吧!我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