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远娡想到了司马,若非他教她读书识理,她如何能堪破这迷局。正想着,却是司马懿回来了。
他日夜赶程,只为着早些见她。踏月而来,清越的眸子里藏了分倦意,笑意满上眉梢。他的眼睛布满了血丝,他的衣袍沾染了风尘,他的靴子满是泥泞,可见他是多么的急切,急切地想见到她。
远娡只装不知,柔柔地福了福。“远远就看见你蹙眉,有何难事?”看见她手上握着的手绢,他一笑,“原来这手绢的谜题你识破了。”听他如此说,她却是一惊,原来他什么都知道。也是,以他的学识,他岂会不知。“我一直奇怪,如此重要的证物,那人为什么不烧掉却选择了丢弃,原来……”
“你真的聪明了许多。没错,这本是要被烧掉的,只不过我的人吓跑了她,按我的吩咐把证物扔到了荒芜的后院里,我在等着你成长,等着你自己发现,幸而,没让我久等。”
“那你不是知道——”
“嘘,”他温柔的瞧着她,离得近了,远娡发现他的脸色泛起了不健康的潮红,他在她耳旁轻轻道:“你要自己去找出答案。”气息暖暖地拂在她的耳旁,她也觉燥热起来。她一个激灵,手巧妙地撞到了茶壶,冰凉的茶水泼了他一身,她知道,他是受了□□的蛊惑了。
他终是清醒了过来,随意地解下袍子,只穿了一身月牙白的薄丝蝉衣,这已是里衣了。远娡不觉羞红了脸。幸而,他只是静静坐着,间或喝一杯冷茶,浓重的鼻息已平息下来。他就那样静静坐着,月牙白的里衣只绣了杜若,清淡儒雅。
许是太静了,他慢慢站起,在她卧房内慢慢踱着步,一一浏览着她新设计的东西。捧在手上的是一个玉枕,玉枕别出心载的放弃了用黄金镶嵌,改了用掐丝法,把银丝一层层地捻进玉里,从而织就了一大片的银丝镂空花纹,一捧兰草相缀玉间,还嵌了些琉璃珠与络子点成露珠,真真的精致。枕内侧还绣了大片大片如雪飘逸的梨花。他轻轻摸着,那玉触手生温,让人爱不释手。“看来你真的很爱梨花。”他淡淡道,清冷的语气终是冲淡了他的笑意。
“这玉枕是好,终是素了些,如是美人枕卧,素雅中多了分清冷,少了分缠绵。”他从她的工具架子里取来了一把素簪,簪身已经打造好,只是花式尚未镶嵌成形。他取来银丝细细折着,远娡连忙走近他身旁,看他如何打做。
揉、捻、锤、敲、供,一朵五瓣梨花已然成型,再用绢花细细裁剪,不多会便小心地束进了模子里。再将荧光粉黏洒在花瓣上,花蕊则以一颗荧光石点缀其上。再做了几挂精细的珠子流苏,稳稳地一一缀上,一支精致的花簪便做好了。
他将她如云的青丝放下,只松松懒懒的簪了一朵梨花簪。她尚来不及摘下,整个人已被他抱起,放于玉枕上。温润的玉石,暖暖地贴着肌肤,因着那只簪,枕上的美人便多了分慵懒柔美。
梨花簪配着梨花玉枕,梨花玉枕映着如玉美人,一切都是那么的美好。簪子上挂着的珠子流苏冰凉凉地磕着她的耳朵。她的耳垂很美,那弧线非常的柔和,淡粉淡黄的珠子垂在耳际,更显出了她的肤色白皙,弧度柔和,使他忍不住,轻轻含住了她的耳垂。
那种如蚁啃噬的感觉从心尖爬过,她终是觉出了自己的轻佻,如此的夜晚,终不该与他如此相对的。她的挣扎,他都看在了眼中,他没有勉强。离了她几步,方言,“把簪取下,置于玉枕上瞧瞧。”
她本就是一点即透的。当她看见他做好簪子,取了玉枕来,在银丝中打了好些结,她便明白了。果然,当簪子置于芝草中央时,流苏有规律地垂下,透过那透明的淡粉色珠子的扩大,看清了银丝结就的,竟是一个个小如点墨的字。
“想必你已经掌握了传递信息的手段了。以后便宜从事,就能寻找到一切通信的方法。”
*
阿尔兹担心暖玉阁里的毒花,想把它全除去。为了不打草惊蛇,远娡没有同意,“只要不靠毒花太近,是无害的。翩翩还没完全掌握种植之方,她也是从昆仑那移植过来的。”
“昆仑?”阿尔兹不禁打了个冷战。“只有昆仑与翩翩的住处没有种植称做迷迭幽昙的‘月华’。而昆仑父亲的封地,是盛产此花的。若非我读遍了司马懿为我搜来的各式珍贵古籍,还真不知道。”她也是长话短说。什么叫欲盖弥彰,昆仑的做法便是了。若是自己,大大方方的在自己的住所也种些迷迭幽昙又何妨,真要害人也不至于暴露了自己。
连日的阴谋,使远娡身心俱疲,她悄悄地走到了小山坳上散心,远远看见前方有一棵花树。她高兴万分,奔上前去,忽然又生起了懊恼。她虽然长高了很多,但这棵树却比她更高。
她仍是无法摸到花朵美丽的脸,但她仍觉幸福,只为她满树的鲜花。一时的感触,她唱起了曾唱过的那首歌谣:
“花中的精灵啊,嫩黄的是你淡雅的装扮。如美人的小脸啊,小小的,却很明亮。花儿啊,你在哭吗?腮边是清晨的露珠,还是你的泪花。告诉我,好吗?”
正当远娡仰望着树上的小花,一只手优雅地攀到了树枝。“哎——”来不及了,花已经脱落枝头。
“你?”她侧过头。在她跟前的,竟是那位熟悉的梨花少年,尽管他们不相识,却又似认识了很久很久。她呆呆地看着他,他也不以为怪。星目剑眉,俊朗出众。身着白色布衣,头扎白方巾,英挺清俊,带着几分淡淡的书卷味。
“姑娘不是喜欢此花吗?”他温和宏厚的声音如那暖暖的春风拂过人脸。
“我只想轻抚花的脸。无心摘花,花离开了树,就不能活了。”
“真是个善良的小姑娘。”他温和的一笑。从未有人对她说过这样的话。她如一个单纯懵懂,情窦初开的小女孩,红透了脸。他默默注视着她,并不言语。情窦初开?不会的!她怎能这样想!决不能,她决不能爱上任何人。
她想抽身离去,可心懂得痛了。她要离开,无从选择!
“姑娘,请留步!”她竟迈不开脚了。
“姑娘是否觉得我唐突了佳人?”他淡淡的笑容真诚明朗,她再挪不开目光。
“并非公子唐突。”她轻轻地答,不敢抬头,怕碰上他那双比天山还高,比雪莲还纯净的眼眸。
“姑娘眼睛很美,像冬雪飘飘扬扬,尽是无际的纯白。”
“公子,”她欲言又止,娇羞得不能自持。
“看来定是伯约唐突了佳人。”
伯约?她在哪听过这名字?在梦中吗?还是如今身在梦中!
“我叫姜维,字伯约。”
“伯约。”她竟忘了女孩子的矜持脱口而出。顿时脸红耳赤,心如鹿撞。原以为,她爱上的已是那位清雅的梨花少年,原来那少年就是她的伯约,她的梦里人。她还是遇到了他。
幸而,她蒙着面纱,没让他瞧出自己的羞态。见她发怔,他把花轻轻地簪在她鬓间,远娡一吓,后退了一步。
远娡觉得心快要跳脱出这个躯体了,她茫然地感到不知所措,羞得转身就跑,独留他一人在花树下……
她奔跑,长长的迤地春青绮罗,如春风绿开一地的青青草。零星的花朵也开了,铺在草地上,舒展着自己娇弱的身姿。
她不敢回头,害怕他不在了……
远娡竟是一路小跑回到府邸。她顾不上所有家仆的眼光,脑子里尽是漫天的雪在飘,漫天的白梨花在纷飞。她就像那一星的雪、一点的梨白,卧倒在深深的白雪里……
她倦伏于流水般的弓形象牙榻上发呆,手枕着头,长长的头发萦绕着春青文绣小袍,垂了一地。手划过榻边,雕纹是一只小小的喜鹊吧,它也如她般,慌张吗?
“妹妹,匆忙得头发都散了。”翩翩倚门而笑。
“姐姐快进来坐。”远娡急急起来,整理了一下袍裾把她迎进门来。“虽说春暖花开,妹妹还是得注意,”说着,帮她把碎发拨开,整了整松了的领口。远娡笑了笑,复又伏在榻上定定出神。
良久,才想起翩翩。翩翩呢?她仰头张望,翩翩不知在何时走了。
“山之高,月出小。月之小,何皎皎,”弦被她拨断,她怎么会弹这首曲!忙收敛了心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