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花册:冤亲寨主(5)

这等沉默凝注比他满口荤话更教人胆颤心惊,裴花朝强自镇定,挤出笑靥。

“也是,堂堂一个山大王,倘或败在妇人手里,面上可无光了,莫如动用蛮力稳当。”

东阳擎海一哂,“甭激将,当心搬砖头砸自个儿脚。”

裴花朝还真有些担心斗棋一举讨不了好,她自负棋力不弱,却也不敢小觑东阳擎海。毕竟那贼子房间无甚玩物,唯有鹘鹰和棋桌,以此推断,他平素爱好有二,一是鹰隼派得上用场的狩猎武事,二便是奕棋;既热爱,造诣或许不低。

“事态再坏不过如此。”她昂首道,呖呖莺声因为破釜沉舟透出一种铿锵。

东阳擎海这时身形一动,裴花朝立时往后退步,手持刀刃相对。

东阳擎海却是走到柜子找出一方毛巾扔给她,“擦干血渍,我们一局决胜负。”他指向棋桌,示意她落座。

裴花朝大喜过望,面上却不敢露出来,心念转了几转,又道:“还有一件事。”

“何事?”

“我要用饭。”

东阳擎海对着她从来就是坏笑,大抵这节骨眼她还顾得上肚皮,这反应太出人意料,他神情微怔。

裴花朝解释:“我肚内无食,精神不济,与你便分不出公道胜负。”

其实她还盼望借用饭挨延些时间,澄静心思对奕;若果不幸赌棋败北,吃饱了,好歹多些体力反抗。

话说回来,其实她仍旧影影怀疑东阳擎海并无强占她意图。先前几次交手,自己在这汉子的气力之前束手无策,刚刚却顺利争脱他搂抱,不是他存心放自己一马是什么?

东阳擎海笑道:“你常被掳吗?谈起条件一套一套,挺熟练的样子。”说完,唤来仆妇送饭。

裴花朝扛着东阳擎海隔桌打量的目光吃饱饭,便开始对局。

由落第一子伊始,她心绪渐次沉重。

东阳擎海在棋秤上果真不是好吃果子,攻守狠准,杀夺快稳,几次落子把她看得头皮发麻,必须打叠起十二万分精神救应防拒。

也正因为敌手棋力不容小觑,她从前只教棋谱里的名局难倒,一朝遇上道行不凡的真人对奕,拿出看家本领对局之余,竟觉出一种棋逢对手的痛快,慢慢忘却自身四面楚歌,全心投入。

经过一番厮杀,终于她以半子差距险胜。

棋局下得酣畅淋漓,兼且攻克难缠对手,裴花朝忘形双手一拍。

“我赢啦!”她笑靥盛绽。

半晌她记起赌约,带着残存笑影由棋桌抬首,就这么瞥见东阳擎海。

凝眸处,她欢喜尽没。

东阳擎海坐在席上,右脚曲起,右手支在膝盖上,横过身前,手背抵唇。这姿势捎掩面,更突出他那双眼眸。这时他俊朗面庞没了嘻笑神情,黑眸亮得吓人,一瞬不瞬凝注她。

那等眼神,是野兽发现肥美猎物,食指大动,就要暴起扑来,将之一口吞落肚腹。

做我女人,随时上门

裴花朝飕地寒毛竖起,再度抬起匕首对准自家颈项。

“你、你答应不动我的。”

东阳擎海闻言一扯嘴角,表情不怎么乐意,那吃人目光到底慢慢地、慢慢地敛起。

“我说话算话。”他说。

裴花朝紧握匕首,不敢略松。

东阳擎海低眼审视棋局,道:“龙生龙,凤生凤,老子打遍翰林棋待诏,女儿也不赖。”

裴花朝张大杏眸,“你知道先父?”

“唔,你老子做过官。——什么花的官来着?”

“……紫薇舍人。”

“对,紫薇舍人。”东阳擎海又道:“他棋力高,很得皇帝老儿欢心,后来出头反对加重田赋徭役,皇帝老儿恼怒翻脸,砍了他脑袋。”

裴花朝一直不肯回忆旧事,东阳擎海那“给砍了脑袋”五字让她避无可避,眼前即刻浮现晦暗的灵堂。

那时她还小,攀在棺木边沿,目睹父亲遗容。

她的父亲身着寿衣,躺在棺木内双目轻閤,面容十分安详,如同世间所有尽了一己本份的人那般,心安理得,毫无挂碍地睡去了。

然而父亲的颈子这般触目,他颈间皮肉围绕一圈平齐刀痕,以粗线交叉缝合。

彼时她年幼,纵然知晓发生何事,就是做不到死心放手。

“父亲,醒醒,”她拉住父亲衣袖,忍泪央求:“父亲不要不理六娘……”

裴花朝闭了闭眼,摒弃脑中灰暗景像,问道:“京城的事还传到宝胜吗?”

“我让崔陵挑正经媳妇相赔,门户至少要与崔家相当,又顺我的眼,方准他娶。为此,核实过你来历,也见了你。”

她灵光一闪,因问道:“我们在饮子店相遇并非偶然?”

“那日崔家带你过去,让我相看。”

裴花朝周身血液如沸,不觉放下指向自身的匕首。

东阳擎海望向窗外天色,道:“天晚了,待会儿让人带你到别处安顿,往后在寨里住下。”

裴花朝不假思索答道:“不,我要回崔家。”

“你还打算跟着崔陵那鸟汉?”东阳擎海挑眉,“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

“家祖母尚在宝胜。”

“接她进寨安身歇马,成瓮喝酒,大碗吃肉。”

“……”裴花朝委实想像不出唐老夫人成瓮喝酒,大碗吃肉的光景,倒是很可以想见老人家见了这帮山贼定然勃然大怒。届时老人家骂他们“乱臣贼子”还算好的,没准一气之下不顾风度,竟仿效忠臣夺笏击贼,拿拐杖追打东阳擎海这叛国贼头。

有道是:“当着矮人不说矮话”,对着东阳擎海,裴花朝不好道出这层顾虑,只说:“家祖母晓得真相,要受不住。”

“抢婚消息在宝胜早传遍了,你怎生向你祖母假装天下太平?”

“家祖母心气高,只与高门往来,通宝胜想来没人家与她家门相当。再者,出了抢婚这事,我们祖孙身份尴尬,不会有人上门结交。”

“这还得崔家与你唱和。”

“崔家会的,经过昨晚,谁都以为我和你……咳,有瓜葛,崔家不看僧面看佛面,总要顾忌我三分。”

裴花朝和东阳擎海一递一句说话,疑心他存心打消自己离开念头。她生怕夜长梦多,情势随时生变,因说道:“我回去,你也有好处呀,我成天在崔陵眼皮底下晃,膈应死他。”紧接着她若无其事起身,道:“天色不早,我回去了。”

东阳擎海似识破她心思意图,淡淡笑了笑,不再多言,唤人备车马护送。

裴花朝一路绷紧心神,好容易捱到登车时分。她由驾车老妪虚扶,正要踩上喽啰搁在车边的板凳上车,身后东阳擎海唤道:“小娘子。”

裴花朝背脊一僵,唯恐东阳擎海临时变卦耍花头,屏息缓缓回首。

天色渐晚,流霞似锦,东阳擎海立在旷地,头顶天,狮鬃似浓密短发在风中微微张扬。他长大壮硕的身后,是亲随护卫,再后是一片大好山河,彤彤落日映苍穹。

东阳擎海注目裴花朝,朗声道:“你很有意思,什么时候你愿意做我女人,随时上门。”

裴花朝血冲脑门眼前发暗,赶忙扶住近前车辕稳住身子。

叫她随时上门?她将车辕抓得指节泛白,这贼子当她什么人?淫奔无耻之流吗?

还当着驾车老妪、护车啰喽一干人的面,这般嚷嚷……

裴花朝满腔羞愤简直不知从何说起,转念好容易就要脱离虎口,不好这时捋虎须再生枝节。

“我……”她强忍怒气,尽力平和清晰道出心意:“叫我裴家人不要命上门送死,可以;不要脸上门送人,休想。”

她不说倒好,一说,东阳擎海又露出棋局终了、要一口吞了人的精光。

裴花朝往后缩,幸好东阳擎海一动不动,只是盯牢她。

“我把话说下放着,”那匪气汉子十拿九稳笑道:“你迟早回头找我。”

“……”裴花朝匆匆登车。再不走,她不撕破脸啐骂人,就得吐几口老血为敬。

东阳擎海嘱咐驾车老妪几句,老妪应承了,扬鞭驱车而去。

夜已深沉,崔家后宅,大郎崔陵的院落,犹仍不断传出呜咽。

崔陵缩在床榻,抓住锦被把自己裹成一团。

孟氏坐在床沿,轻拍锦被,“大郎,起来吃药。——哎,你发了一天呆病,无知无觉叫不应,可把母亲愁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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