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半句和后半句好似有点前言不搭后语,这其实是一种锋利的讽刺——“匡扶正统”本是石断云一党当初颠覆大泽时用过的口号。
当然了,石断云从来都没有将所谓“正统”放在眼里,他只是需要一个好听又好用的名头,王室血脉在他眼里也不过棋子罢了。
——当初你们不是说要匡扶正统吗?现在弘兴帝身亡,大王子“重病难治”,剩下的二王子便是那个“正统”了,那我们就勉强将这句“匡扶正统”缀在口号后面吧,就像你们做过的那样。
那你们是不是就该敞开大门迎接正统进城啊?
从这战旗上凑起来的两个图案和口号里凑起来的两句话里,即便是乡野村夫也很容易能明白其中意思——神帝殿和他们的傀儡要完蛋,现在轮到“死灰复燃”的议会也要扶一个傀儡上位了。
当初石断云一党对付议会时,不少国民都是作壁上观的态度,起哄甚至公然支持石断云的也不在少数,而现在除了那些与石断云一党有直接利益牵连者之外,绝大多数人都怀念起从前的议会来。
曾经他们诟病议会运作不够透明,某些环节有权钱交易之嫌,然后石断云控制下的大泽王室就用明目张胆明码标价的权钱交易,刷新了他们对于底线的认知;
曾经他们嫌弃议会程序繁冗效率低下,然后大泽王室就让他们见识了“雷厉风行”的胡作非为。
如此种种,不一而足。
——曾经有个靠谱的政府放在我面前我没有珍惜,等我失去的时候才追悔莫及,人间最痛苦的事莫过于此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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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民间浪潮涌动的同时,王城之中也不太平。
其实骆兰琅和周阳,尤其是周阳,并没有怎么把那些声浪放在心上,毕竟他们才是手握武力与兵权之人,那些起哄的不过一群乌合之众兼墙头草,并不难摆平。
以往他们就煽动利用过好几次所谓“民意”,用这种方式去对付那些守规矩的敌人屡试不爽。
不太平的真正缘由,是骆兰琅和周阳之间起了争执。
王城之外虽然竖起了战旗,但他们始终不曾探查到对面大部队的所在,明面上守着战旗备战的敌人始终就那五十几人。
在面对这股“叛逆”的态度上,骆兰琅和周阳可说是迥乎不同。
周阳认为那不过是些虚张声势故弄玄虚的残兵败将,直接派兵清缴即可,无需再在对峙上浪费功夫。
但骆兰琅是个谨慎的,她认为议会不可能捅没有把握的蜂窝,其大部队很有可能就隐藏在某处人群或是某种秘法之中蓄势待发,更何况还有段霄夫妇这两个圣级高手在压阵。
她主张从神帝殿掉援军过来,与王都兵力前后夹击,以确保将那股残余的议会势力歼灭。
但周阳不同意,说她那是优柔寡断,畏首畏尾。
骆兰琅想或许是这种重视对手的前提,让这年轻气盛的男人潜意识中觉得尊严受侵犯而抗拒,于是她尝试换了个与周阳切身利益更为贴近的侧重点。
“依照王都此时的战力,要确保除去段霄夫妇,就只能由你我亲自上阵,这就意味着甫历变故的王宫将无能人坐镇。阳儿,你不觉得这很可能是敌人的调虎离山之计吗?”
周阳:“那就由您率军出阵,我自后方支援,便可兼顾。您可是圣级中期,现今的大泽第一高手,技压那段家夫妇一头,加上我的‘陨星’必能得胜。”
周阳算是个“术武双修”,“陨星”是从古籍中钻研重现的远距离攻击术法,经过当初石断云挑起的大泽内战之后,可说是威名远扬了。
若是以往,骆兰琅说不定会答应这个提议。
然而现在,她的心里已经有了一根芒刺。
陨星的杀伤力和杀伤范围她是再清楚不过,也就是说,当她在前线力战段家夫妇,伤疲交加之时,周阳可以很轻易地将她也陷于死地,事后还很好解释,只需要把锅都甩给敌人就行了,而他的出手就当然是欲为继母报仇了。
她说:“此法太过冒险,如今内外城防务受损,若议会当真有暗兵潜伏又当如何?”
周阳:“您是不信我了吗?”
骆兰琅不动声色道:“阳儿,勿轻视敌人。”
周阳神色晦暗。
在他的心里,同样长着一根刺。
不过与骆兰琅不同,他心中的那根刺,从许久以前就已经开始生根发芽了。
☆、芒刺(2)
说起来,这对继母子确实是相当不同的两种人,骆兰琅为人谨慎稳妥,不太会去做高风险的投资,而周阳则是个投机主义者,信奉“富贵险中求”。
因此在石断云刚刚暂露头角的时候,周阳就敢将自己的前程押在其身上——他当时自恃才能,对大泽王国军部的体制很是不满。
大泽军部的将官级军衔由低到高分别是校尉、中郎将、卫将军、车骑将军、骠骑将军、大将军,周阳三十出头便任车骑将军其实已经很不错了,但当时与他平级的另外两名车骑将军年纪比他大,修为没他高,这让他很不服气。
在军部要升官不仅仅需要战力高,还是要熬资历的,当年同样有天才之名同样战功赫赫的段霄和姜怀琰时年二十六二十七,也只是位至卫将军而已,这制度虽然常受诟病,但其实也不无道理。
毕竟军队里的将军们又不是拿来打擂台的,而是负责组织和指挥工作的,除了自己能打之外,还得懂得管理协调、审时度势、识人用人,而这些能力在大多数情况下都与一个人的阅历挂钩。
但周阳并不理解,他自觉“怀才不遇”,愤愤不平,遇到石断云之后很快就与其一拍即合,共谋“大事”。
相比之下,骆兰琅则是观望了很长一段时间,直到局势初定的时候,才真正入伙。
所以照理来说,当然是与石断云一同“起于蓬蒿”,共历创业艰苦的周阳功劳更大了。
然而大泽王国对于石断云而言不过是个起点,骆兰琅修为比周阳深厚,手段也更为老到,在后来征战百黎联邦和望月帝国的过程中屡立奇功,如此一来开头的那点差距就越发变得微不足道了。
石断云统一青虚大陆,自封神帝后,骆兰琅率亲信下属入神帝殿任大主教,在大泽朝堂之上则不再拥有兵权,只保留骠骑将军的虚职。
这看似很公平,但神帝殿中虽有三位大主教相互制衡,但除了神帝冕下就再无他人可压在头上,未来或许还有可能坐上那空悬的教皇之位。
而周阳留在朝堂之上,虽然上边的大将军之位同样空悬,但他却要面对那变着花样发神经的弘兴帝,今天俸禄被扣,明天兵权被削。
大泽王权的“正统”是石断云挑起内战的遮羞布,所以周阳还不能轻易明着和弘兴帝对着干。
虽然他并不真的在意那点儿俸禄,弘兴帝也无法真正动摇他的实权,但很显然的,在大泽朝堂之上,他的地位和声势已经再难寸进了,如今拥有的一切也许就是这一生的极限,而且还要以持续忍受弘兴帝的神经病为前提。
于是他对骆兰琅就越发地嫉妒。
以往这种嫉妒还被理智压制在心底里,直到前些天,他得到了某个隐秘的消息。
心中的那根刺自此脱缰,野蛮生长。
他们二人正沉默僵持着,兵卒忽然传来消息,议会之人递了书信,邀请他们见面一叙,时间在一个小时之后,地点就在越津外城的城门之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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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小时之后,就有请四位护卫了,毕竟我只是个虚弱的伤患。”阿尔芒说。
姜怀琰说:“恕我直言,身体健康的你也打不过他们。”
阿尔芒道:“多谢关心,但我还是很擅长逃跑的。”
姜怀琰:“那你还真是自信。”
为何要选在现在约见呢?
那自然是为了避免骆兰琅和周阳过早摊牌,尽量多地为他们“争取”矛盾发酵的时间,顺便再火上浇一把油了。
不出所料,此次会面是罗兰琅和周阳二人一同前来。
越津外城城门这个地方虽然貌似是如今两股对峙势力的交界范围,但城门之内是骆兰琅二人的地盘,这一点绝没有异议,然而城门之外的那片郊野可以说是议会的地盘吗?
那当然不能。
再加上双方人力悬殊,那两人获得了足够的安全感,没有再顾虑被偷家的隐患,毕竟谈判时他们背后就是城,即便议会真有什么异动,他们也自信来得及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