桀不愿相信镜中的歪瓜裂枣,她想和自己打赌,于是她对着镜子挤出一丝笑容,可无论怎么努力变换,都显得牵强与僵硬。她仿佛看见脸上的一切都汇聚到一块,洋洋自得的跳着舞,嘲笑她的丑陋与卑微。
她想打败另一头的狂妄,于是使劲往镜子中砸了过去。鲜血顺着指缝经过手腕慢慢往下流。疼痛让她清醒了一些。
桀开始觉得自己变老了,她甚至忘记了自己的年龄。于是她掰着手指头数着自己在这个世界上到底存活了多久。原来已经整整二十九年了。
昨天是她的生日,她只买了男人爱吃的菜,甚至连蛋糕都没花心思买。本想和他一起庆祝的,尽管她知道这也许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可她那时仍旧抱着一丝希望。然而最终的结果却是出现在医院里。
她有过梦想吗?她开始想到这些。她应该有过梦想的。童年的时候她每天都坐在大厅的门槛上羡慕地看着那些哥哥姐姐们背着书包从家门口经过。于是她盼望着自己快点长大,可以坐在教室里,然后也会有好多朋友。她甚至爬上高高的树干翻过学校围墙去捡那些被丢弃的书本,然后一张一张的折好保存在枕头底下。升学时,她又很用功的念书,为了考上重点学校。
再后来,她对一切都是怀着憧憬的,就像细水长流的小河底部隐隐若现的流金。
没多久,桀就认识了男人隐。他们是在电话那头认识的。
那次,隐打错了电话。
正值冬天,养父的去世让她悲恸不已,心如枯木死灰。隐的出现如同这个冬天里太久不见的暖阳,让桀迅速解冻,迫不及待地呼吸。他就像那茫茫大海里突然飘来的一叶扁舟,给了她活下去的希望。
“兄弟,今天有空吗?”电话那头听到一个男人的声音,带点挑衅。
“你是哪位?”桀闭着眼无精打采地问道。
“噢,打错了。”听到‘嘟’的一声,对方挂了电话。
后来的每一天,他都有意无意地打来电话,扯着一些无关紧要的话题。他说,他叫隐,愿意时时刻刻都打错这个电话,直到她愿意见他为止。隐柔情动人的话语如同炸弹般迅速毁灭了桀用纯真建立起来的堡垒。
见面的那一天,他和她都同样穿着白色的皮质休闲鞋,鞋面一尘不染。她走在他的前面,他紧随其后。桀清楚地感觉到身体里的每一个细胞都毫无节奏剧烈地变换起伏的频率,她忐忑不安地将拇指和食指的指甲相互摩擦着。
他追了上来,毫无预知地抓过她的手,她本能地往回抽了抽,但被他抓得更牢了。
他带她去了一家环境优雅的西餐厅,之后看了一场恐怖的电影。后来,他跟她说,其实他是故意安排的。她一直以来胆子就很小,黑暗的影院,硕大的屏幕,惊悚的无头鬼,触发了她丰富的想象力。
记得当时,她害怕极了,手脚冰凉,将指甲深深得嵌入肉里,紧紧得咬住牙齿,按捺住紧绷的血液让她泛起的哆嗦。隐自作主张用一只手将她的身子拥在怀里,另一只手遮住她的双眼。
在这一整天里,桀的心一直是高频率跳着的。
送她回去的路上,他们手拉着手,步履缓缓,彼此故意蹉跎岁月。有一句没一句的搭着话,她时不时嘴角挂笑,甜蜜含羞。电流从她的身上流经他的身上,然后再以翻倍瓦数原路返回,像串联的血脉,相辅相成,被激活得春心荡漾。
桀想,第一次见面不就是这样的么,这是再正常不过的约会了,她不应再担心或者期待着什么。
第19章 桀的梦
昏黄的路灯映射路面两人甜蜜的身影。时而重叠,时而拉开,谱写一曲分分合合惊心动魄可歌可泣的唯美爱情故事。
“看到没?”到楼下大门时,隐突然停下脚步。
“什么?”桀疑惑不解。
“影子。”他指着路面。
“没什么稀奇的呀?”
“重叠了。”
“哦。”
“就是我们一路过来的结局。”
“哦。”
“结局忘了一点。”
“啥?”
“到家了。”
“哦。”
“傻瓜。”
“才不是。”
“呵呵,终于改口了。我以为你只会‘哦’。不过嘛……”隐的语调抑扬顿挫。
“怎么了?”她瞪大双眼。
“我喜欢。”
霎时,她双眼闪躲,脸颊绯红,嘴角偷笑。
接着,彼此沉默,就这么一直延续到家门口。像在等待一场意外惊喜,像在途中蓄谋已久。
“谢谢你送我回来,”桀站在门外,不知所措。
“一个人晚上要记得关好门窗,注意安全。”隐有点心不在焉,似乎想着其它的事。
“额…嗯…”桀轻声应着。
一个人?
啊……
一时没反应过来,后来才发觉隐在试探。
“方便请我喝杯茶吗?”隐的语气里带点霸道。
“这个…”
“不容许你说‘不’字,”隐的身子敏捷得闪进房间,双手搂着她的肩膀,用他的嘴狠狠地封住了她的,桀连说话的机会都没有。
“女人不都喜欢男人这样么?”隐自以为是的话语里带点放荡不羁。
当隐的激情如同海浪般来势汹涌得闯入桀的身体里的时候,她的惊慌里伴随着身体隐隐袭来的痛。她听到了他在她耳边呼出的气息中传来一句话:我会好好爱你的。
一切都本应该顺其自然的呈现它们原来该有的样子。
当桀发现自己微微隆起的小腹时,他们结婚了。
她不懂亦或不用有所追求,有一个爱你的男人就足够了。她想。
现在想起来这是多么的愚蠢。
命运总是要在所想的美好面前发生些什么,然后捣毁你原本想象的模样才够甘心。你越想这样,结果愈是那样。这似乎是一个潜在的定律。如果不是,为何总要发生在自己身上呢?
向之所欣,俯仰之间,已为陈迹。
言语的中伤,眼神的鄙视,男权的言从,肢体的暴动,这些充斥了他们的生活。这让桀胸口生闷,无法呼吸。
隐说过的话在桀的耳畔环绕,一遍又一遍,一遍又一遍,反反复复,反反复复。桀越来越自卑,越来越恐惧,甚至遇见未来可悲的下场。
当孩子处在睡梦中的时候,她总是坐在阳台上望着窗外的天空发呆。
她总是看见,天空一无所有。
她绞尽脑汁却怎么也想不明白到底哪里出了差错。她的头开始一天比一天疼痛,像被高压水枪猛烈冲击,胸口沉闷,胃里兴风作浪,内容物直往喉咙口疯涌,有时明明看见天空有两个月亮。
后来,桀爱上了文字。带点挑剔的。她知道事实远远没有那么荡气回肠,就像她现在承受的苦痛一样。而她依旧迷恋文字带给她的感觉。那是属于她灵魂的东西。
桀的空洞和倔强再也承受不住痛苦带给她的悔恨。她不该忽略他们的过程。他们的一切就像两个无论如何都对不上的齿轮,最终只能越来越激烈的互相碰撞着,起火,燃烧,灰烬,结束。
曾经想要雕刻那个所想的所谓的最美好,哪怕是不完美的形象,结果,越是小心翼翼,越是偏离轨道。现在明白,它已经彻底永远的离去。
这些年,她的放弃最终变成了一副不堪的模样。没有爱情,没有工作,没有亲人,亦没有朋友,她的确一无所有,亦无所留恋。
如果一切从头开始,那该多好。
想到这些,桀苦苦的笑了,继续朝着楼顶义无反顾得走去。
桀抓住天台的栏杆反身站着,她知道,如果一松手,就将粉身碎骨。
不远处的阳台上,有个五岁大的小男孩对着手中的小管儿轻轻一吹,许多晶莹剔透的泡泡再也按捺不住,晃着五彩的身姿在空中翩翩起舞。它们越飞越高,越飞越远,最终也逃不过被风捕捉的命运。桀感觉自己就像那泡泡一样,瞬间幻灭。
这个世界得不到的,那就去另外一个世界吧。
从这跳下去是什么感觉呢?像飞一样的吧。
只有飞翔了,心才是自由的。
于是,她松开了一支手。
徐徐秋风缭乱她的头发。不知哪家厨房飘出来的香味钻进她的鼻孔,刺激着她的味蕾。她开始怀念养父的烤番薯,是她吃过这个世界上最好吃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