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朗蓦然想到那晚她捏死那只蚂蚁的一幕,问,“所以呢?”
林招弟道,“如果我告诉你,我体内有成千上亿只蚂蚁,你会作何感想?”
她说的蚂蚁必然不是真的蚂蚁,而是她所经历过的所有“碾压”。联想之前华玄月讲述的林招弟处境,玄朗好像明白她要说什么了。
他道,“以蚂蚁为例,每遭受一次‘碾压’,身体就会冲出一种攻击,随着时间的推移,随着‘碾压’的变本加厉,这种‘攻击’会越来越凶猛,怨念会越来越恶毒。最终冲破了身体的束缚?”
最后两个字是上扬的,玄朗并不能完全相信这种说辞。
林招弟冷冷一笑,道,“华少爷,你我都亲眼看到了李子期是怎么死的。那颗子弹明明离子期那么远,却能准确的击中他的心脏,要了他的命,”她看向玄朗,“乍听之下,你能信吗?”
子弹,枪膛。
灵魂,身体。
一时间,玄朗无言以对。凝眉沉思半晌,问,“那怎么就到了华玄月身上?怎么又把温时宜带来了?”
林招弟道,“遇到温时宜后,我每天都在想,为什么堂姐什么都有,还能得到这么好的男人,而我,一无所有,上天却一点都不肯给我一些怜悯。积怨成深,占据了灵魂的一部分,或许温时宜就是这么来的吧。至于华小姐,”母亲倾尽全力助她的一幕在眼前浮现,鲜血淋漓,比之当日子期所遭遇的有过之而无不及,她怆然看向玄朗,道,“你就当她命不好吧。”
玄朗咬紧的牙关下面部肌肉清晰可见,即便是已经听过答复,他不死心的又问一次,“林小姐,华玄月真的回不来了?”
林招弟道,“你觉得呢?”
她已经和盘托出,似乎没有隐瞒,但刚才的停顿,却让玄朗不能完全相信,她既然能来,必然就有能回去的办法。
此时,响起敲门声,小花推门进来道,道,“少爷,您的电话。”
玄朗站起来,目光依旧看着林招弟,林招弟漠然视之。
温时宜的部分,她说的是实话,华玄月的部分,她的确做了隐瞒,只是这层隐瞒跟玄朗的猜测并不一样。不仅不一样,还完全相反。
玄朗捏紧拳头跟着小花下楼,小花见他脸色阴沉,也没敢说什么。玄朗走到话机前,拿起听筒,语气很冲,道,“我是华玄朗,你哪位?”
那一端传来一阵低沉的笑声。
玄朗蹙眉,道,“老白?”
白瓷一道,“这也能听出来?”
玄朗道,“你化成灰我都能认出来。”他收敛语气,问,“那边待得习惯吗?”
白瓷一道,“我现在就是睡狗窝都能特别习惯。”
玄朗心里一紧,道,“又被盯上了?”
白瓷一道,“没有。只是表达一下我白大少爷超级强悍的适应能力。”
玄朗,“得了吧,睡个木板床都能翻来覆去一晚上不合眼,还狗窝,说吧,千里迢迢打来电话,缺钱了?”
白瓷一沉默了,啪嗒一声,听筒好像撞到了什么。
玄朗,“老白?”
等了半天,白瓷一依然没有说话,玄朗心里隐约有不好的预感,语气加重,道,“老白!”
白瓷一压抑的咳嗽还是通过听筒传到了玄朗的耳朵里,他心头猛地一震,道,“你受伤了?”
白瓷一撑不下去了,此时的他浑身是血,在浮阳某处公用电话亭里,提着最后一口气打通了这个电话。
他笑了,道,“着凉。”
玄朗半信半疑,道,“老白,你在哪儿?”他突然意识到什么,捏着听筒的手发紧,道,“南诏能往罗曼打电话吗?老白,你到底在哪儿?”
白瓷一尽力笑出了声,道,“玄朗,现在……国际通话很方便的。”
玄朗骂道,“少扯瞎,说,你到底在哪儿?”
白瓷一道,“费用还很贵,不能……瞎聊,说……要紧事儿,我……我……”他拼着全身的力气,把身子贴在挂着话机的柱子,腿却越来越软,止不住的往下滑,拿着听筒的手在抖,脚下积了一滩血。
他咬牙道,“玄朗,照顾好……我父……”
玄朗猛然睁大了眼睛,犹如一记重拳掏空心窝,强烈酸楚袭来,胸腔剧烈起伏,抿紧的薄唇在听到那端轰然倒地的声响后,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他握着听筒的手颓然跌落,听筒摇摇晃晃,一道冰凉的液体滑落脸颊。
白瓷一死了。
一个本该享尽人间繁华后在儿孙簇拥下安然离世的男人,在一个不该死的年龄,丢下所有怆然而逝。
玄朗不知道他是怎么回房间的,意识恢复后,他已经在沙发上呆坐了一天一夜。
华田生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林招弟却以为是因她而起,她并未担心什么,离开华府去找高小兰。
高小兰看起来不太高兴。
林招弟问,“你男人惹你生气了?”
高小兰头一低,道,“才没有,我俩从结婚到现在,他都没惹我生过气,就因为没生过气,我才更难受。”
林招弟问,“怎么了?”
高小兰道,“你说做生意就做生意吧,罗曼这么大还不够他做的吗?不够做,那可以去昭国啊,对不对,一来一回也就几天的功夫。杀千刀的,非得去枫国,那一来一回怎么也得一个多月,我怎么受得了。那我不得想死他啊。还有我家大宝,正是要跟爹玩的年纪,哪能离得开!”
枫国。林招弟心中一动,道,“他什么时候走?”
高小兰翻了她一眼,道,“华玄月,你有没有关注重点啊?”
林招弟一怔,意识到了什么,急忙道,“我的意思是,你怎么不跟他一起去呢?”
高小兰的白眼快翻到了天上,道,“我坐个小船都晕的上吐下泻,真要去,我得把小命丢了。再说了,我也舍不得我大宝和二宝。”
林招弟忽然站起来,道,“我有事,先走了。”
高小兰诧异的看着她急匆匆跑走,道,“诶,你个没良心的,不会安慰安慰我再走嘛!”
回到家,林招弟找到华田生,道,“爹,我去枫国。”
华田生刚从玄朗房间出来,看着他喝了药,才略微安心,听到林招弟的话,愁容总算展开,道,“好好好,爹这就告诉本特利,后天,咱们一起走。”
林招弟高兴的嗯了一声。
两天后,玄朗勉强下床,他不能闭眼,一闭眼就看到白瓷一血淋淋拿着听筒的惨状。他揉了揉酸痛涨热的眼睛,思考着,这个消息该不该告诉白家老爷,该怎么告诉,如果不告诉,又能隐瞒多久。
他忽然想到了。白瓷一的尸体。
☆、第 45 章
玄朗去白家大宅时,门房正在扫地,看见他欠身笑了笑,问,“华少爷,找我们家少爷呢?南诏,还没回来呢。”
玄朗尽力挤出一个笑。
门房扫完了门前空地,见他没有进来的意思,略略点头,回了大院。玄朗朝里看了一眼,白家大宅,一片祥和,一如既往。
玄朗慢慢的走着。
已经两天了,白家并没有接到消息,是老白那一拨全军覆没还是消息延迟?
无论是哪一种,玄朗都必须尽快找出白瓷一所在的位置。
他买了份报纸,在路边的茶摊上坐了,报纸上的时政部分在夸昭国对蝴蝶郡枪战后恢复的“善举”,其他一些零星的八卦逸事,玄朗揉成一团。
玄朗又去了钱三儿的赌坊。
钱三儿在办公室里吞云吐雾,见推门进来的人,捏着大烟袋子的手冲他戳了戳,道,“怎么个意思?”
钱三儿是见惯了风流场中的华家大少,那真是气宇轩昂、阵势十足,就算天王老子来了,都不见他能翻翻眼皮的。
这……愁眉不展。钱三儿连开他个荤腔都没得兴趣。
既然钱三儿知道了奈何天的秘密,玄朗就没必要在他面前遮遮掩掩,开门见山,道,“三爷,我想见洪荒社的人。”
钱三儿像被毒针狠扎了般,猛地坐起,悠闲的脸霎时变了颜色。
玄朗的话说的笃定,却并非表面上的意思,而是,钱三儿跟洪荒社有联系,他想见洪荒社,钱三儿就能帮上忙。
钱三儿从卧榻上一屁股扽下来,跑到关上的门前,又锁了一下,才回头到玄朗跟前,压低声音指着他的头骂道,“我说你小子想死,别拉上我行吗?你爱见谁见谁,找我干嘛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