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旭狞笑,扬长而去。
丘文殊忍着怒气,小心将破碎的瓷片用手扫作一堆。
负责煎药的小兵看不过去,端着药煲走了过来,道:“这还剩半碗药汤,你们喝吧。”
冯士卿蜷缩在牢车里,已然不想动弹。丘文殊轻声道谢,主动接了过来,蹭到冯士卿身旁,低声道:“姐夫,喝药。”
冯士卿轻轻摇头道:“你喝吧。”
丘文殊见冯士卿浑浑噩噩,眼睛一湿,哽咽道:“姐夫,你要为我姐、姐姐想想。”
姐夫因他而获罪,若还因此有个三长两短,姐姐还怎么在冯家立足?
丘文殊将药煲抵到冯士卿嘴边,强硬地给他灌下去,冯士卿这次顺从许多。丘文殊又将自己已然干透的袍子裹在冯士卿身上。
坐在冯士卿身旁,丘文殊透过木栅,恍如隔世地看着起起伏伏的山丘,虽绿意嫣然,可他却觉得压抑极了。
这一日天晴,整日无风无雨,冯士卿发了一阵汗,人好似精神了不少。
夜幕降临时,他们一行人尚未抵达城门,只能在野外留宿。天又下起绵绵细雨,并有越下越大的趋势。
这回丘文殊也昏昏沉沉起来,全身时冷时热,眼皮重得很,在雨中睡了过去。
渐渐地,雨声大雨点小,他半睁开眼睛,看到一个戴着斗笠,穿着蓑衣的高个男子在为牢车铺上密密的蓑草。
潺潺帘雨下,男子的面容隐藏在夜色中。丘文殊愣愣地看着男子,后者俯身过来,双指抿住一颗药丸,抵在丘文殊嘴边,低声道:“吞下。”
那声音熟悉得很,像元琛的声音。
元琛入梦了么…丘文殊乖乖吃下药丸,倦怠的双眼眨巴眨巴,虚弱地垂下。
突然远处传来一个喝声:“什么人!”
那声音赫然是魏旭的,丘文殊烦躁地皱起眉头,做梦还要梦见魏旭么。
紧接着两个人冲了过来,雨中他们均穿着斗笠蓑衣,一个稍显壮实,一个中等个子。丘文殊眨眨眼睛,中等个子大抵就是魏旭了吧。
壮汉先声夺人:“人人都在扎营,就你一个人在此处偷懒!还不快滚!”
模糊的视线里,丘文殊见元琛登时转身要走。
“且慢。”魏旭皱着眉头,长鞭指着牢车,冷声问道,“谁给他们披的蓑草?”
牢车上披满了遮雨的蓑草。
壮汉立刻道:“是我吩咐的。”
“孟大人,你对这两个犯人也未免太好了吧?”魏旭阴沉地说了一句,朝牢车猛地抽鞭挥去——
丘文殊猛地闭眼,再猛地睁开眼睛。
雨中元琛牢牢抓住了魏旭的鞭子,魏旭的声音立刻狠厉起来:“你找死么!”
场面剑拔弩张,一触即发。
壮汉慌忙道:“大家都是一条船上的人,有事慢慢说慢慢说…”
嘈杂的雨声中,元琛不紧不慢道:“魏大人,你过于短视,将来恐难成大事。”
“你说什么?!”魏旭气急败坏起来,又谨慎地问,“你到底是谁?”
“我是什么人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两个犯人要有命活到京城。”元琛斩钉截铁地抛下一句话,镇住魏旭后,他又谆谆善诱道,“他们死了,科举舞弊的案子就终了在他们俩身上了。魏大人和李将军甘心吗?”
“若是没死呢?”
“若他们安然到达京城,只要经我皇兄一番操作,便可将整个丘家拖下水,让丘文殊家破人亡。”元琛丢下长鞭,轻蔑地说道,“魏大人,如何抉择,就看你了。”
“哼!”
丘文殊又昏沉过去,再听不到任何声音。
翌日,丘文殊醒来时,天已放晴。他坐在摇摇曳曳的牢车上,精神好了许多。他抬头,牢车顶上尚留几缕蓑草,他若有所思地把蓑草拽在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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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琛赶在孟关前头,风尘仆仆回到京城。
他直接去了睿王府,进了睿王的书房。
睿王正在窗前看书,看到他似乎有些讶异,道::“阿琛,你已经从琼州回来了?”
“我没有去琼州。”元琛如是说道。
“哦?为什么?”睿王放下书,命贴身太监去奉茶,自己坐在软榻上,见元琛还站着,奇道,“怎么不坐?”
元琛抬头,眼眸直直看着睿王,沙哑道:“皇兄,求你放过丘文殊。”
睿王惊异地抬头看着元琛,道:“继福竟无夸大之嫌。”
“阿琛,丘文殊有何特别之处,要你千里迢迢跑回来?”睿王像是第一次见元琛似的打量他,道,“你给我一个为他放弃兵权的理由。”
“只要你言之有理,皇兄定然听你的。”
元琛两颊微微内凹,紧紧抿着嘴。良久,他闭眼道:“我亦不知。”
“那你便要我放过他?”睿王逐渐皱起眉头,脸色也沉了下来,道,“我派你去琼州,你半道就为丘文殊跑回来,结果是为了什么,自己也没搞清楚?”
元琛也知道自己的话站不住脚,他重重跪倒在睿王面前。
睿王却不想再看见他,一手捂着脸,另一手朝他挥了挥,低声命令:“回琼州。”
元琛倔强道:“不回。”
“到底是你妹妹的终身大事重要,还是你所谓的同窗重要?”睿王对元琛失望至极,把茶盅扫落在地,茶水瓷片碎一地,溅到元琛脚上。“你能否有个轻重缓急?”
第26章
“琼州不过是支开我的一个借口。”
“那你就应该明白本王的决心!”
“我当然知道,”元琛抬起头,看着睿王说道,“皇兄此番作为,一为李家兵权,二为震慑太子,叫他不敢再轻举妄动,拿捏柔善婚事。”他们兄弟二人从小一起长大,对彼此都十分了解。
睿王神色和缓了些,右手顺势去摸茶盅,不料摸了个空,才想起被自己砸了。想起元琛的混账话,睿王又冷脸斥道:“任何时候做任何事,都不要忘了自己的目的!”
去湖州,是为了离间南直隶布政使和都指挥使,进一步瓦解太子的势力,而不是和一个结巴结交玩乐!
想救结巴,得要有个正当的说头,而不是心血来潮,热血上身,由着性子做事!
“他是丘文殊,我要救他。”
睿王痛心疾首地看着元琛,若不是亲眼所见亲耳所听,他不会相信自己引以为傲的弟弟变成了这副模样。
“皇兄——”
睿王摆手制止元琛的话。他道:“你要救他,可以。”
元琛登时目光灼灼地看着睿王,睿王低头与元琛对视,道:“李家的兵权我可以不要,但柔善的婚事绝不能妥协。孟关入京之前,你须得想出一个让我认可的妥善法子。”
像是炎日下恹恹的花朵遇到细雨滋润,元琛整个人精神多了,道:“皇兄放心,我定叫太子后悔插手柔善婚事!”
睿王抿嘴应了一声,又道:“待此事了结,你不能再与丘文殊往来。”
元琛微愣,不明白睿王这个要求意欲何为。
“丘文殊令你心志不定,”睿王看着元琛,语重心长地说道,“这是身在帝皇之家的我们最该忌讳的。”
“…是。”
“如若他将来还来招惹你,我定会杀了他,为你除去软肋。”睿王的目光有如实质地倾轧在元琛肩上,问,“你明白了吗?”
雕梁画栋的书房内,元琛跪坐在地,身子僵直。
良久,元琛垂下头,道:“明白了。”
当日,距离京城千里之外的魏旭收到了来自通州的密信。
看完之后,魏旭顺手把信烧了。
魏旭的心腹问道:“大人,李将军消气了吧?”
李将军把儿子李启瑞托付给魏旭,魏旭转眼就将李启瑞送进湖山书院,送出了人命。因此魏旭在李将军面前彻底失了宠。
现下押送丘文殊的差事是魏旭重新得到李将军取信的唯一机会了,大家都战战兢兢,生怕做错了事,再次惹怒李将军,断送前程。
“将军恐夜长梦多,要尽早断案。”魏旭道,“他在刑部买通了徐福,他命我尽可能配合徐福行事。”
徐福,刑部小吏,喜爱酷刑。据闻他三日断一案,在刑部名头响亮。
丘文殊、冯士卿进大牢的当晚,徐福便提审了丘文殊,动了鞭刑。提审堂的灯火,燃至天明。
元琛得到消息,握紧拳头,指节咯咯作响。时间不等人,他匆匆和睿王碰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