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理来说,皇后一死,远在芙蓉城的蓝家子弟窝囊,当家的蓝老夫人又年事已高,就算有心,亦是强弩之末。永顺王刚登基,朝中大局尚未扎稳,根本不会大动干戈才是,现在既然出动人马前往荣苑,只怕是发现唐雨遥诈死一事了。
唐雨遥这样一想,便当机立断,由着时逢笑拉她一路往外疾走,二人没走几步,郭瑟却突然冲了上来张开双臂拦住了她们。
顾瑟一身雪白医者袍,眸光深邃,面纱挡住,时逢笑便看不到她是何表情,只听她冷声道:“不能去!”
唐雨遥眉头紧皱凝望着郭瑟,倒是真的停下了脚步。
时逢笑向来风风火火,此刻一把拉住郭瑟挡住她们的手臂,急道:“马上就到正午,再不去就真的来不及了!”
郭瑟转眼看向时逢笑问:“去了又能如何?能救下蓝老夫人?万一是险境如何是好?”
时逢笑被她问得不知从何答起,心中毛焦火辣,自己累个半死跑回来给唐雨遥报信,现在唐雨遥最好的姐们儿却拦着人不让去,这算什么事儿?
若果唐雨遥的外婆真的被抓了,唐雨遥再想见人,可就难于登天了吧。
这千钧一发之际,唐雨遥自己,必须要有个决断才行。
听郭瑟这么一通劝阻,唐雨遥被时逢笑握住的那只手用力紧了紧,时逢笑转过头去看身侧的唐雨遥时,只见她一张小脸惨白异常,额上似有薄汗沁出来,眼神闪烁,因是方寸大乱。
时逢笑便道:“莫留遗憾。”
这个世上有些事可从权,有些事,却不得不为。
唐雨遥听时逢笑说了这么四个字,眼中稍见明澈,颔首对郭瑟坚定道:“小九,此行,我必须去。”
阻拦她两人去路的郭瑟便也没办法再耽搁下去,她长叹一声放下了手,转而从袖中掏出一个小瓷瓶递到唐雨遥面前。
然后她柔声叮嘱唐雨遥:“回心丹,仅此一枚,切记保重。”
回心丹,锦城郭家传世秘宝,可将濒临死亡的人从鬼门关强行拉回,这算是郭瑟能帮唐雨遥最大的极限了。
唐雨遥迟疑了一刻,才郑重接过,揖手欠身要开口道谢,郭瑟却一把扶住了她的手,阻断了唐雨遥即将说出口的话,郑重道:“阿瑶无须如此,务必平安归来!”
“别磨叽了!快走,八喜在马车上等我们!”时逢笑看她两人紧要关头还这么腻歪,实在别扭难受,一句话说完,拉了唐雨遥便往院外走了。
郭瑟望着她二人远去,唐雨遥一身宝蓝长裙,时逢笑红衣似火,临近正午,阳光洒在她们身上,将地面一双影子拖拽斜长,宛如一对良人相扶相持。
她沉默许久,心中预感强烈,时逢笑这姑娘,可能真会与她们同路而行了。
芙蓉城南面临街,荣苑被官兵包围,一群百姓赶着凑热闹堵在荣苑外围了一大圈儿,成群结队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说起来,这荣苑当家的,蓝老夫人蓝如英,年少时好歹也是上过阵杀过敌的一代巾帼,当初卸甲荣归时,何等荣耀风光,哪里能想到,大蜀江山一朝易主,老来她竟难逃这等大祸,无不让人叹一声世事无常。
一片吵杂声中,便有人扼守叹息道:“唉,老夫人如今已是古稀之年,这些官兵抓她作甚?”
接着便有另一戴高帽的兄台插话,他中气十足回道:“这你就不知了吧?听说是窝藏了朝廷要犯,触了顺帝霉头啊!”
话方说罢,又有人发出质疑:“蓝老夫人帮衬过城主不少,天高皇帝远,城主若有心庇护,这一遭也不至于令她老人家受此大罪啊!”
先前中气十足那位兄台便接话,为质疑的人解惑:“浑说什么?窝藏要犯能徇私舞弊吗?何况此次是锦城派人前来捉拿的!”
质疑的人压低了声,惊道:“顺帝亲派的人来?会是哪位权贵?”
为众人解惑的兄台看上去像个狗腿子,十分得意鼻孔朝天,双手抱拳对天拜了拜,像个哈巴狗一般,接着道:“确是权贵,当初的总府公子,如今的国相公子,纪枢纪大人!”
众人听完尤为惊道:“新走马上任的御林军首领纪枢?那位大人?”
狗腿子兄台连连点头:“既是那位大人,蓝老夫人恐怕凶多吉少……”
荣苑门口闲话吃瓜的人,聊得那是一个热火朝天。
芙蓉城东门齐天寨的马车匆匆赶到,奔去荣苑的路上,时逢笑撩开车帘往外瞧了瞧,街上人烟稀少,想来都去瞧荣苑的热闹去了。
时逢笑眉头紧蹙,一双黑黝黝的大眼睛四下张望,寻到一处成衣店,立即喊道:“八喜,停下!”
今日为怕耽搁了时辰亲自赶车的八喜,闻言立即勒住了缰绳,车轱辘转了几圈,套在车架上的两匹马儿立即扬起了前蹄,嘶叫两声止了步。
“何故停下?”
唐雨遥此刻焦急非常,一颗心七上八下,哪里容得时逢笑就此喊停?
时逢笑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以作安抚,话道:“你等我一下,还需要一样东西。”
作者有话要说:准备——前方高能!
☆、狼藉
唐雨遥刚要问时逢笑需要什么,时逢笑已经猫着腰出去,动作迅速地跳下了马车,唐雨遥就着车窗看她,只见时逢笑快步埋头钻进了路边一家成衣店。
片刻后,时逢笑出来了,手里还拿着顶罩薄纱的斗笠,几个大跨步红衣已立到唐雨遥眼前,唐雨遥看了看她手里那斗笠,眼中赞赏之色明显。
时逢笑爬上车,八喜便扬鞭策马,口中高喊:“驾——”
车轱辘重新转动,两匹瘦马抬步拔足跑了起来。
马车内摇摇晃晃,时逢笑将斗笠为唐雨遥戴好,神色认真道:“待会儿只能远远的看,不能过去,知道吗?”
唐雨遥透过薄纱,见眼前人五官朦胧,那温柔的声音撞击在她心上,极尽呵护之意,可那些话字字句句,却如刀割肉般令她难受。
让她亲眼看着自己的亲人被顺帝手下的爪牙带走吗?
她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做到,可她十分清楚,以她现在的处境,救人仿佛痴人说梦。
时逢笑愿意将自己置身险境,陪她来这一趟,她已经很感激了。
那晚她问时逢笑为什么救她,时逢笑没回答,她却是一直明白的。
这个女匪很仗义,很善良。她的眸中装着这世俗不容的纯净,每次她看向自己的时候,眼神总是那么的温柔深邃。
时逢笑见唐雨遥低着头沉默不答话,也猜到唐雨遥心中苦涩,她立即伸手过去,握住唐雨遥放在膝上的双手,轻轻拍了拍,以示宽慰道:“放心,我说过的,我尽量护你周全。”
触感微凉,唐雨遥感受到那双皮肤粗糙的手覆盖在自己的手上,耳边是时逢笑坚定异常的保证之词,她恍惚间想起了很多事来。
数月前,二人荣苑初见。
彼时她还是大蜀国最矜贵的嫡长公主,为了不远嫁他地而出逃,躲在外祖母蓝如英家中,跟自己的母后置气。
那日,子夜悄悄,春风料峭,时逢笑从假山后走出,表情含羞带怯,眸如当空星辰。
而后,飞渺山困她的柴房,时逢笑极为不雅一脚踹开了门,大步走入伸手拍飞她手中的碗,一张俏丽的脸气呼呼的,拿眼瞪她却一点也不凶。
再之后,她将欺身上前的时逢笑一把拽入怀中,便如愿以偿地看到时逢笑闹了个大红脸,眼神躲闪如一头受惊的小鹿。
那三日,齐天寨中上上下下,无不心挂着她将与时逢笑成亲一事,时逢笑像一只极其粘人的小猫,天天围在她身旁卖力讨好,笑眯眯的星眸里,散发着期待的光。
母后的亲兵赶来救她之时,两人在喜堂上分别,她没瞧见时逢笑的眼神,但却从话语中分辨出了对方的不舍。
回到锦城处处受限,她偶尔也会想起那出口便离经叛道的时逢笑,故而在孤掌难鸣之际,她便费劲心力,给自己找了这一条退路。
她赌时逢笑对自己有情,必会援手一救。
青岳山脉夹道,她睁开眼的一刹那,时逢笑眼中明显欣喜不已。
她果然赢了。
在唐雨遥仔细回想她与时逢笑这些仅有的羁绊时,马车外已陷入了嘈杂,八喜在荣苑西南侧的窄巷子里勒了马,转头压低声音对着车内的两人道:“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