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此处,她停顿片刻,见唐雨遥不为所动,目光收紧,又道:“那日她离开,至今为止你都不想知道她去向何处是否安好?”
唐雨遥放下茶盏,将棋盘上的黑白子重新分拣。
“她回金平。”
郭瑟双目大睁,“回金平作甚?”
唐雨遥知郭瑟心中挂念时逢笑已忍了一路,兀自失神。
“救人。”
郭瑟依旧不解:“我们都在这里,她去救谁?”
唐雨遥收手,抬起头来再次迎上她的目光。
“还记得万安吗?”
郭瑟听到她突然提起万安小镇,瞬间了悟过来,当初在万安那家酒肆,时逢笑气急败坏而走,她不为别的,只是一心想回去救长公主府余下的仆从。
如今金平战事一起,因果皆出自唐雨遥要拿回蓝家军兵符,不知道接下来是何等腥风血雨,民不聊生。
时逢笑回去,以齐天寨在金平的实力,的确能相帮一二。
若说之前郭瑟心中还有诸多不甘,而此时此刻则如遭受雷击,明明雨已经停了,她却浑身湿透寒意从脚底直窜入心。
时逢笑是临时决定要回去的,她甚至没有告诉任何一个人为什么她要走。她已经伴随唐雨遥度过整个秋季,她不该是不辞而别之人。
整整十天,郭瑟都不明白她为什么会毅然离开。
唐雨遥却知道,唐雨遥懂时逢笑心中所思所想,也只有唐雨遥,才能这般从容地接受时逢笑突如其来的举动。
郭瑟原本憋在心中的一口气烟消云散,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做惯了医者,她总是在担心时逢笑的安危,总是钻牛角尖。
如果抛开她的执念来看,时逢笑其实很强大。
时逢笑聪慧果敢,遇事不乱,行事有章,而且她是齐天寨五小姐,陆府众人唯她马首是瞻,有陆三在,时逢笑的处境并不会十分艰难。
郭瑟没再继续追问,她也没什么可问的。
唐雨遥已经把话说得十分明白,哪怕是个傻子,也该知道时逢笑回金平的目的了。
棋盘上的棋子都被唐雨遥重新挑拣好,东花将两盏茶收起来。
见二人不在交谈,她才作了声,“八喜方才说快到露州了,让我来问主子,要不要下去采买补给,喝完这一盅,茶叶就没啦。”
☆、露州见闻
大蜀南地多鱼米之乡,最热闹繁华当数露州,整座城靠石庄支撑,蜿蜒河道形成大街小巷,堪称奇景。唐雨遥他们乘坐的船还没靠岸,远远就见露州码头与别的码头构造不同,说是码头,却没有供来往船只抛栓的石桩,只有闸口迎着烈阳高开,方便来客于水上进出。
南方的天气比西境暖和,唐雨遥只披了一件锻面斗篷,一身轻减立在船栏边,大片红砖绿瓦映入眼帘,来往大大小小难以计数的船只穿梭其间,她忽而有了下去看看当地民俗的念头,等在与时逢笑相聚,便能与其说道一二。
等船行进入闸口,两边街景清晰起来,听得掌舵的船夫收起帆高喊入城,并告知船上的人们他们即将穿过露州继续南下,若有要采买补给的,在前方档口下去,到晌午尚且有半日时辰可于露州南岸重新登船。
船上的行客三两作伴,到了档口陆陆续续下了跳板去采买,唐雨遥走在流动人群的末尾,东花看她难得下船,凑到她跟前道:“主子,你也该下船走走了,每日闷在船上人都要闷坏的。”
唐雨遥抿了抿唇,只朝她微微点头。
一行人都下了船去,因不着急赶时辰,便沿途漫步。
城下水流潺潺,城上人来人往,杂耍看戏的,摆摊买卖的,烟火十足恬静祥和,与金平相比,是截然不同的两样世道。
众人踩在碎石长街上,没走多久就看到一家较大的酒楼,虽还没到用午膳的时辰,里面却坐满了人,一阵饭菜香味从中飘出扑鼻而来,引得人不自主放缓步子,想要进去饱餐一顿。
东花要采买新的茶和干粮,但他们一行人多是女子,走在路上着实惹眼,于是便和唐雨遥等人约定,先自行去采卖然后午时在这家酒楼用膳,八喜怕她一人走散或再出什么岔子,主动跟了过去。
时快没与她们同行,而是留步走到了唐雨遥后面。
在时逢笑没赶上他们之前,保护唐雨遥的安危变成他不愿却不得不做的事。
其实在这途中,他有想过先行下手,但齐天寨来了信,时慢说道不急于一时,因那十万蓝家军是蓝如英年轻时一手带出来的,离了唐雨遥,就算有兵符也不一定能轻易调动,于是行船这些日子大家都相安无事,表面平静。
没人再受伤,郭瑟先前备的药还有富余,她便牵着笠儿陪同唐雨遥漫无目的瞎逛,时快不疾不徐跟在她们身后,看似漫不经心的目光越过前面矮小的笠儿,直接落在唐雨遥的背影上。
沿途有摊贩叫卖,唐雨遥的目光一一划过那些卖当地小物件的小摊子,走着走着,脚下突然停顿。
道路狭而窄,仅仅容一两人并肩前行,故而郭瑟和笠儿则是跟在唐雨遥身后的,笠儿小孩子心性,对未知的事物总是充满着好奇心,本在东张西望,一个不留神就撞上了唐雨遥的背。
唐雨遥不知是看到了什么,背崩得笔直,笠儿撞疼了,停下来用力揉搓自己的额头,咦道:“恩公姐姐怎么突然停下来了?”
郭瑟见唐雨遥微微侧头,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那摊贩不如其他摊贩那样精神,坐在摊后屋中躺椅上,一本陈旧破书盖了脸,正呼呼大睡。
摊头立了快木牌子,牌子上用毛笔歪歪扭扭写了八个大字:
小本生意,偿金随意。
到也算是很通情达理了。
而唐雨遥对这样做生意的人并不是瞧个稀奇,她莹白如玉的手伸将出去,从摊上拿起一物来,郭瑟见此情形,如同回到刚入秋之时,脑中记忆迅速拼凑出一副画卷。
韶官城外驿站,时逢笑为唐雨遥取过一盏风灯。
一把大火将黑店烧个精光,什么都不曾剩下,而那盏风灯挂在马车头,却陪伴她们一路到了金平,后来她们换了陆府的马车,唐雨遥没来得及去取,那盏风灯便随着马车遗失了。
八面棱角在唐雨遥手中转了一圈,白绸因年深已久有些泛黄,她仔细看上面古朴花纹,眉头深索,心中疑惑,这本该是西境之物,为何会出现在南地?
唐雨遥突然想到了些什么,脸色一沉,见摊上除了这盏风灯并无其他相关物什,于是立即开口去唤那摊主。
“醒醒。”
摊主睡得正香甜,在人声鼎沸的街上,并不受任何声音所扰。
见其纹丝不动,郭瑟误以为唐雨遥只是想要那盏风灯,便提醒她道:“他写了,偿金随意。”
话罢从腰间摸了银两,往摊主装偿金的陶土罐子里扔去。
“叮咚哐啷”脆响,银子砸在铜板上,到意外惊醒了摊主,他整个人耸动了一下,脸上的书哗啦落地,人直挺挺坐起来,一双豆丁眼迷迷糊糊瞧着摊前的女子,随后往他的陶土罐子里打望,双眼用力睁了睁立刻来了精神。
“哎哟,您钱给多了!”
说着,他就伸手去陶土罐子里掏铜板,想要还一些回去。
唐雨遥看他模样老实,不过是个寻常百姓,既不是能和铁掌门扯得上关系之人,也对她们并无任何恶意,暗暗嘲自己想太多,无奈摇了摇头,便要离开。
“小姐!您稍等一下,您既然看中这风灯,则是小的有缘之人,要不您再看看其他的?”
唐雨遥已朝前走了,闻声脚下停了停,就听郭瑟上前与那摊主说话。
“只这风灯好看,其他的不看也罢,谢了。”
摊主摸摸鼻梁,急忙伸手拦人。
“除去这摊上的,小的还有其他东西,您看过再走不迟啊!”
也许是难得遇到一个出手如此阔绰的客人,摊主来了兴致,猫腰下去从摊下搬出一个箩筐来,唐雨遥已在他的动作间回过了头,箩筐里面有不少小玩意耍货,陶土小人、彩纸风筝、旧羊皮鼓、破了一角玉石、铁牌……
铁牌?!
唐雨遥愣住,心头如同大片脚步声喊杀声碾过。
她脸上镇静瞧不出什么异样,只是紧紧盯着那个箩筐不曾眨一下眼。
郭瑟见状,又去腰间摸银两准备买下那箩筐,摊主瞧她动作,急忙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