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染双手握住了苏明颜的那只手,他身上淡淡的药香飘进她的鼻子。明颜喜欢握着书卷坐在药园中,阳光落在他身上,像是一块无暇的白玉,发着淡淡的光,看起来温暖又安静。又何曾,有过这样冰冷的时候。
戚染将他的手放回去,擦去他唇上的血迹。她下床,将他推到桌边阳光能透进来的地方。这张轮椅,是明颜到公主府之后,她特意设计打造的。戚染仍记得,那时候他眼中的惊喜之色。
她扶着轮椅站了良久,轻轻道:“我会记得的。”
外面的一切还需要她,还有两个人等着她去救。
戚染开了门,墨书和玉棋正跪在门口泣不成声,见她开门伏在地上道:“我们罪该万死,不该逞一时之气追出去。云画、三公子,都是我们之过……”“错不在你们,在我。”戚染深吸了一口气,“追到什么了?”
“我们追到城郊一处废宅,他们在那里似乎在等人。之后画听梧就带着宁翼王和六公子出现,他们说了什么,隔得太远婢子未听清,之后尹暮雪就把宁翼王和六公子带走了,看他们的方向,是去北奕的。”玉棋道。
画听梧,你我不死不休!戚染一掌打在门外的石桌上,石桌顿时四分五裂。胸口又是一阵疼痛,戚染皱眉,道:“去选三口上好的棺材。”
她来到邪月房中,人还未醒,背后的伤口已经包扎好,脉象也已平稳。
再到西冷痕处,伤口明颜已经处理过,戚染望着他的肩头,不知是在看他缺失的右臂,还是在看那一层层包扎的布带。两人相顾无言,戚染不知该说什么,说你还可以练左手刀?那不过是无用的废话。她只是轻轻将霜林放在西冷痕手边的桌上,便出去了。
踏进霍君离房中,他眼上覆着白布。霍君离听到她的脚步声,之后就没了声音,便道:“我的眼睛没事,可以恢复,公主不必担心。”屋子里依旧没有声音,霍君离接着道:“我都听说了,公主不必责怪自己。苏明颜的命数,是他自己选的。”
当真是他自己选的么?可若是她没去过应元谷呢,苏明颜也不会被卷入这场局。
霍君离感觉有一只微凉的手覆在了自己的双眼上,头顶响起熟悉的声音:“先养伤。”其他的,她来做。
黄昏时分,三只黑棺出现在院中。戚染亲自将他们三人抱入棺中,天琴、云画、苏明颜,他们三人皆因她而死,静静躺在棺木里,“公主,请用茶”,“公主,云胥的鸽子回来了”,“公主,我特意调的蜜茶,公主尝尝”……这一声声一句句不断在她耳边回响,戚染闭了闭眼睛,道:“盖棺。”
“墨书,你去找孙骁调人将天琴和云画带回自在天宫,护送君离、西冷和邪月回公主府。明颜归葬应元谷,谷中的人若是同意,便将他葬在房前那颗梨树下。”戚染手扶在苏明颜的棺盖上,指尖轻轻摩挲着,“玉棋,你继续追踪尹暮雪,随时给我消息。”
二人领命下去,有个茶白的身影跌跌撞撞地走进院子,曦宁的双眼已经失了神,她扑在风戚染怀中,泣道:“姐姐,我找不到他……怎么会是他,怎么会是他,怎么会……”
是因为她信错了人,喜欢错了人,才会把姐姐害成这样的,才会有这么多人死的死伤的伤,还有若不是她父亲……
风戚染轻轻拍了拍她的背:“我也曾错信他人,没有什么了不起的。归凤阁还需要你,你说过了,现在归凤阁你当家,要拿出当家的样子来。明日一早,我和你去覆花门要人。”
“不姐姐,”曦宁抬起头来擦了一把泪,“我爹,我自己去救!姐姐,你放心去救他们吧。”
戚染愣了愣,见她坚定的模样,像那时从荒岛上回来的自己,便道:“好。”
她转身从房中取出两个木匣交给凤曦宁,道:“这是墨书默下的,所有阁顶的东西。原本凤泽启随身携带着,恐怕早已经落在画听梧手中了。还有……”她打开那个小一些的木匣,这枚凤月匙,是母妃留给她唯一的东西了……
若不是凤泽启从密道中走的慌乱,掉下了它,怕是也要落在画听梧手里。
戚染闭了闭眼睛,合上木匣:“这是凤月匙,若你能拿回那枚玉片,这两样东西便可打开最后的机关门。我等着你重振归凤阁的消息。”曦宁抱着两个木匣又落下泪来,只是刚刚落下两滴,她便用手擦去止了眼泪,道:“好。”
入夜,戚染强逼着自己入睡,若她不能好生休息,明日便没有精力去追尹暮雪。可脑子里,天琴、云画、苏明颜,这三个人的身影不断出现,流着血泪说他们都是因她而死。
天微亮,戚染便留信离开了归凤阁。她骑马飞驰,墨钧一路绝尘。
出了皎城,戚染突然感觉身后有马蹄声一路跟随,她放慢了速度,待马蹄声渐近,她从马上腾身而起,翻身抽剑直击来人。
后面的人吓了一跳,忙勒马停住,戚染看清人,剑锋一偏落在地上收了剑。
“邪月,你跟来做什么。”戚染吹哨唤回墨钧,“跟他们回公主府去。”“我只是受了些轻伤,没他们那么严重。”邪月眼睛都不眨的扯着谎,“再说我熟悉北奕,帮得上忙。”
见风戚染还在犹豫,他又接着道:“我知道很多近路,没有我,你追不上他们的,等进了皇宫再想救人可就难了。”“好吧,”戚染点头,“但是凡事你要听我的。”“没问题。”
两人奔了半日,午时在溪边饮马休息,戚染问:“你知道他们要去北奕皇宫?”邪月点了点头:“那个尹暮雪,恐怕不是姓尹,那天突袭时我看到他腰间挂着一枚令牌,那枚令牌代表北奕皇室的秘密组织,天目阁。天目阁中都是从各王族贵胄中挑选出的皇室子弟,从小接到阁中训养,不再见父母家人,以保证他们只忠于殷连伯。”
“也就是说,尹暮雪,是北奕皇族。”戚染喝了口水,这个天目阁非常神秘,她虽然知道,但知之甚少。
“没错,而且他能执行这样的任务,应该身份不低。天目阁中分六门,其中一门就是专门训养杀手的,身手一顶一的好。阮君寒就曾经送我去天目阁专门训练过。”“若不是我没能先一步找到你,你也不会受这么多苦。”戚染摸着袖中那柄玉扇,若,你可怪我?
“染姐姐,过去的,便都已经过去了。”邪月笑着,苦尽甘来,为时未晚,“我现在这般,就很好。”
第八十七章 疑是故人
“我曾说过要治好他的腿的。”入夜,两人宿在山林中,戚染拎着水囊,却像是喝醉了。
邪月走过来坐在她身边,拿过她手中的水囊放在一边,“染姐姐也说过,要照顾好我的。”见戚染看向他,邪月做出一副委屈的表情:“你今日都没怎么看过我,怎么照顾我呢。”戚染被他逗笑,轻轻拍了拍他的头。
邪月见她终于有了笑颜,接着道:“小的时候姐姐常常会说一些你的故事给我听,我那时很不服气,觉得她听到的事情不过是杜撰出来的,哪有这么厉害。我还撕过姐姐的书,姐姐很伤心,半个月都不理我。染姐姐,那时候我虽没见过你,你的名字却一直出现在我生活里,真好。”
戚染轻哼了一声,似笑非笑,道:“我有什么好的呢。”值得他们这样相待?
“染姐姐,是这世上顶好的人。”他在风戚染身边的日子,两只手数尚有余,她具体好在哪里,邪月说不上来。可就觉得,风戚染是这世上最好的。
或许是她对他的格外宽容,或许是她不惜受伤帮他看清真相,又或许是她昨日独自在三口棺木前徘徊自语。也或许,只是那夜洒在她身上的月光太美。
姐姐的眼光,果然是不差的。邪月靠在身后的树干上,这样好的人,他竟然误会了她这么多年,实在是该死。
看着风戚染的背影,邪月突然觉得她的身子竟是如此单薄,这样一个人,能指挥千军万马身先士卒,这样一个人,能力挽狂澜杀伐果断,这样一个人,竟是人人畏之的玉面修罗。他想被她照顾,也想永远保护着她。
邪月拽了拽她的衣袖:“染姐姐,快休息吧。前面出了林子有个小城,过了城再走一段官道,有一座山,山道极为崎岖难行。官道是绕山而行,他们带着两个人质,行动不便,一定会走官道。我们就走山路去追。”戚染也靠在树干上,道了声“好。”便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