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川轻步走了过去,在他面前坐下,疑狐地看了一眼那石子:“真人在看什么?”
南官没有回答他,却反问道:“日后你是怎么打算?留在纪家?跟着忘忧?还是自己找自己的路?”
忘川迟疑着道:“此话是何意?”
自他离开轩辕氏起,还没有人问过他这个事情。
南官抬头看了他一眼:“你应当知道,忘忧的执念是你,你是她活下去的理由。你与纪家多年没有往来,虽有血缘羁绊,却到底不熟稔,轩辕氏指不定会因为你而迁怒纪家,所以你不会选择在纪家久留。若自己走自己的路,又身娇体弱,就算在凡间,也不容易活下去吧?要是忘忧哪天听到什么不幸的消息,她还不得真正崩溃?”
“可跟着忘忧,我手无缚鸡之力,只会拖累她。”忘川说道,“我不能修炼,与修士相比,既短寿又易老,肯定死在忘忧之前。”
“所以要重新给她定义‘活着’这个词,要由你给她重新定义,以潜移默化的方式。”南官顿了顿,浅浅一笑,“我不知道你五行具废废到什么程度,但也可以试着安一个器灵根试试看能不能修炼。如果实在不行,那么延寿丹、驻颜丹、锻体术等等,让你延长寿命,容颜常驻也不算很难。人是一定会死的,不过我希望,在忘忧结婴之前,你一直活着。”
忘川沉默。
南官拿起石头,轻轻拍了拍上头不存在的灰尘,仔细收好,开口道:“忘忧刚来青玹门时,就垂死挣扎了一年。如果你知道了她到底是怎么筑基的,一定不忍心叫她失望,甚至经历绝望了。”
他起身走到榻前悠哉悠哉地躺好,见忘川还呆坐在那里,又问道:“对了,你找我所为何事?”
忘川有些茫然地转过头去,下意识地道:“哦,忘忧与山海他们去巴山也有一段时日了,一直没有回来,我在想会不会出了什么事……”
南官看起来并没有多少担忧:“是吗?有一段时间了?哦,蜀道里的那帮剑修其实好战得很,忘忧又是修剑道的,可能被他们拉去各个要比剑了吧?多些战斗经验也好,对她剑法的成长有益。”
“是这样吗……”忘川想了想,又问,“你成日里叫沅姜他们出去打探消息,到底打听出什么了?”
这些日子南官闭门不出,忘川也没有出门,只有沅姜伯琊二人早出晚归有时甚至彻夜不归的,却不是去看比赛,被派来盯梢的后氏弟子都搞不懂他们是要干嘛。
南官懒懒地道:“后淮要准备进阶,需要大量灵石作为灵力储存,武家应该是知道了这个消息,送了两颗妖丹给后淮,条件就是武家要垄断整个雍丘的炼器生意。”
“垄断?!”他们要将纪家打入尘埃?
“后氏和武家都野心勃勃,武家要垄断生意,而后氏想做后土九州的第一世家。”南官摆了摆手,“已经叫那两个小子将消息传给纪家了,蜀道那边也不会无动于衷的,你放心便是。”
“……那深港海妖屠杀事件,武家真的是罪魁祸首吗?”
南官笑了笑:“是啊……武家家主拄着的拐杖,顶上镶嵌的,可不就是元婴期海妖的妖丹吗?”
所以大赛起始日那天你就注意到了是吗?还有人家那个不是拐杖,是他自己炼制的防身武器好吗?
何以解忧,唯有忘忧(二十三)
忘忧在蜀道里调养了几日恢复了不少元气,又连着与蜀道弟子比了几场,有输也有赢,再算算日子,也是时候启程往上庸城赶了。
忘忧与山海找到沉湮子辞行,彼时他正在藏剑楼擦拭着一把青柄的剑。
见两人进来,沉湮子把剑插回鞘中,微微一笑:“准备走了?”
忘忧朝他行礼道:“是。这段时间,多谢掌门以及蜀道上下对忘忧的照顾。”
“蜀道与青玹门向来交情不错,你不必客气。”沉湮子放下剑,示意两人坐,一边煮茶,一边意味不明地道,“说起来,我们两家刚刚结识的那会,还是数百年前人族与龙族大乱的时候。”
人龙大战,这是谁都逃脱不掉的历史。
忘忧不由得转头看了看山海,后者却一直保持着一张冷漠的脸。
沉湮子继续道:“当年,面对众多妖龙的怒火,有的宗门世家选择了逃难,而青玹门那时只能算个小宗门,却将门内最顶尖的修士悉数派出,最后尽皆战死。”他回忆着什么,脸上浮现出一抹悲哀,“我第一次见到南官时,他在为自己的师父收殓尸身……”
那日阴霾重重,满地殍尸,瘦弱的少年跪在血水里,一丝不苟地整理着残破的尸首,最后背在身上,踉跄着走远。
忘忧抿了抿嘴,下意识地握紧了衣袖边。
“我说这些,并不是为了告诉你人龙两族有多大仇有多大恨,而是想让你知道,尽管你师父的恩师长辈都死在龙的手里,他仍容忍了你身边这位的存在。”
“是啊,他连恨意都不曾表露出来。”山海扯了扯嘴角。
沉湮子看着他,带着一点莫名的情绪:“时至今日,龙与人的关系还是很僵硬,那场战争直接恶化了人修与妖修的关系,后土九州、浮屠十二州势同水火不再往来。但是南官这个人,却走遍了浮屠十二州……”
“你说这些,无非是为了告诉我,南官是个特别的人,叫我不要因几百年前那些是非恩怨对他和他的弟子不利……”山海突然打断了他的话,轻哼了一声,“你与南官还真像,他为了他的徒弟煞费苦心,你为了他百般出言。”
“对。他天赋潜质都远超旁人,剑法出神入化,也远胜于我……我坚信他在不久的将来一定可以得道飞升,位列仙班。他既是不得多的修真大能,亦是我至交,我不希望他某一天会因为徒弟或是周围有什么的影响而发生意外。”沉湮子说完这些,苦笑了一下,“可能是我多管闲事了一些……”
相克灵根所面临的命运实在太难更改,就算付出诸多心血也不一定成功,忘忧的未来极不稳定,若有不测大半都会影响作为师父的南官的心境;而山海一个龙族,本来与人修不对付,还被轩辕氏镇压了几百年,还不比其他龙族更厌恶人修?
两个大隐患都被南官接了,怎么不叫人忧心。
忘忧低垂着头,双手握得更紧了。
沉湮子注意到了她的动作,心里一软,叹息着说:“忘忧,你是个好孩子,希望你能好好成长。你师父他极为优秀,说不定你也能走到他那种境界去。”
忘忧并未抬头,只是拱手道:“多谢掌门。”
山海起身,随手理了理衣裳下摆,对忘忧说道:“时候也不早了,走吧。”
忘忧轻轻点头,起身告辞。
两人又借着引路青使飞离古栈,落到巴山脚下,乘坐疾风兽离开。
归途中,忘忧的情绪比来时低落了许多,山海沉默无言了许久,突然开口说道:“他话很啰嗦。”
忘忧茫然:“谁?”
“沉湮子。”山海嗤笑,“老了就喜欢想太多。”
忘忧忍俊不禁,又赶忙收住。
山海的声音随着一路疾行带来的风飘到了忘忧的耳畔:“你师父可是个顶天立地无所不能的大妖孽,过去什么事都扛过来了,还怕往后吗?”
忘忧还是绷不住脸上的笑意,忍不住扬声问道:“那你呢?”
“我?”山海毫不犹豫地道,“不是得守着你?”
所以你怕什么。
沅姜伯琊两人改头换面变成了两个看上去历经沧桑的散修,每日混在上庸城大赛的一群看客当中,表面上瞧热闹喝彩,背地里死死地盯着武家一群人的举动。
因为南官给他们做了一点小关照,没人发现得了他们的一举一动。可惜两人分身乏术,要不然还能捎带着盯盯后氏。
这一次的赛程即将开始,伪装好的沅姜与伯琊从某个小巷口走了出来,正顺应着人流往大赛的举办地“流霞园”而去。伯琊的眼神在四周扫了扫,突然压低嗓子对沅姜道:“小师叔回来了。”
他这边话刚说出口,不远处的街道那边就传来了一声疾风兽的嘶吼声,人流挤挤攘攘,很快分出了一条道出来,着红衣带面具的男子抱着一小孩驱使着疾风兽飞驰而过。
刚分出来的道随着他们的离去又合上了,人群中有人交头接耳地议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