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邓艾并没有急于回应,也没有决断,这令将领和司马攸感到很奇怪。
到了晚上,司马攸再度来到了邓艾的营帐前,并且先行禀报,可是帐内并没有回应,司马攸以为邓艾睡着了,便试着走了进去。
当他走进帐内的时候,发现营帐之内空无一人,邓艾并不在这里。
本来司马攸见邓艾不在已经想走了,然而就在他转身离开的时候,却不留神将邓艾案面上的一卷绢帛碰到了地上。
司马攸弯下腰将绢帛捡起来,结果无意间发现这是一副进军图,图上所标识的正是司马攸所建议的偷渡阴平、奇袭涪城的路线。
事实上早在司马攸发现这条邪径之前,他就看到邓艾的案头之上出现了这卷绢帛了,也就是说邓艾比他还要早想到偷渡阴平的计策。
正当司马攸因此而疑惑不解之际,邓艾已经悄无声息的出现在了他的身后,并且看到了司马攸发现自己所绘的行军图。
“都督……”
司马攸双手捧着这卷行军图,眼神之中充满了疑惑:
“原来您早就想到了……”
邓艾并没有回答他,而是缓缓从司马攸的手中接过了绢帛并将其重新卷好,放到了案头之后背对着司马攸。
看他如此反应,司马攸越来越感觉邓艾的不正常,他也借着这个机会问出了口:
“都督,您有什么难言之隐尽可明言。”
沉默了一会儿之后,邓艾终于下定了决心,他从自己的袖带之中掏出了一卷早已泛黄的绢帛,依旧是什么也没有说,将其轻轻递到了司马攸的面前。
在接过绢帛的同时,司马攸感觉到这卷看似轻薄的绢帛分量好像很重,他的心情也随之变得很沉重。
缓缓将绢帛展开之后,司马攸惊愕的发现了上面所写的内容,而他的表情就和当年邓艾从司马懿手中接过这道遗命时如出一辙。
司马懿早就料到蜀国经过常年的北伐战争消耗,又没有诸葛亮这样可以兼顾民生恢复的大才,必定会导致国力虚耗,而他也精准的预料到了司马师和司马昭将来也必定有一人会发起灭蜀之战,到那时他们在魏国的地位也必定到达当年曹操那样的高度,而一旦蜀国被灭便会有很大的可能性谋朝篡位,这是司马懿所不愿意看到的。所以司马懿嘱咐邓艾,一旦灭蜀之战开始,邓艾一定要争取参与,并且将司马攸带在身边随军作战,竭尽全力第一个打进成都。如若司马师兄弟果真有篡逆之举,就由邓艾拥护司马攸割据川蜀自立,举起拥护魏帝的大旗,与司马兄弟分庭抗礼。在司马懿看来,司马攸身上有司马家和诸葛家的血脉,他绝对有能力可以做到逼迫司马的父伯放弃篡逆,因为司马家的最高顶端,必须与真正的巅峰保持距离,那就是位极人臣,不得再过……
自从曹髦被杀之后,邓艾已经有了不祥的预感,为了避免这一幕的发生,他特意反对灭蜀,可还是拗不过大势所趋。而司马昭又偏偏让司马攸来到自己身边,这无疑是让自己陷入了进退维谷的境地。
左思右想之后,如果走阴平邪径穿过江油奇袭涪城的话,虽然风险极大,有着很大的赌博成分,但一旦偷袭成功就有如神兵天降一般直接到达蜀国的腹地,这也是距离抢先攻下成都最快的途径之一。而这也是司马懿对自己所寄予的期望,但邓艾认为这件事必须要让司马攸知晓,并且把决定权交到他手中才行。
已经得知事情原委的司马攸,站在原地久久没有说话,一方面他不希望辜负祖父司马懿对自己的希冀,可是让他去和自己的父亲对抗,他实在是下不了这个决心……
这时,司马攸想起了当年的一件往事……
那时的司马懿带着司马攸一起南征王凌,祖孙二人一同坐在了车辇之中,司马懿靠在凭几之上阅读着前线的军报,而司马攸则趴在他的面前十分好奇的看着摊在地上的地图。
突然间,司马攸抬头询问司马懿说:
“祖父,我们为什么要和别人打仗呢?这样不是会死很多人吗?为什么大家不坐在一起好好商量,把柄之战呢?”
司马懿笑着将自己手中的书简放了下来,然后将司马攸抱到了自己的腿上,用充满慈祥的口吻对他说道:
“那是因为彻底消除战争,不过说是这么说,但古往今来从来没有一个人能够做到这一点。而乱世之中空谈仁道是无法消除战争的,但凡手握兵权的人都不会心甘情愿牺牲自己的利益臣服于他人,人心是最难掌控的东西,所以现在的人呐,只会互相掠夺、摧毁,没有任何一人可以阻止,而在到达彻底的和平之前,包括祖父在内的其他人只能通过以战止战的方式来消除一个个敌对者,这样一来天下就会归于一统,再也没有魏国、蜀国、和吴国的划分了,自然战争也就可以暂时消除了……”
“暂时?”
司马攸眨着那双天真的眼眸仰视着司马懿深沉的脸庞:
“这样还不能彻底让天下获得安宁吗?”
司马懿随即又伸出手轻轻刮了一下司马攸的鼻尖:
“这个答案,就由你自己去找了……”
到现在为止,司马攸总算是有些明白司马懿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了,而他也下定了决心,将司马懿的遗命叠好收入了自己的内袋之中,转过身对邓艾说道:
“出兵吧……”
从司马攸的眼神之中,邓艾感受到了他内心的炽热火焰,在他看来,既然司马攸已经做出了决断,那么自己也就没有什么好犹豫的了,他走到了司马攸的面前,屈膝跪在了地上拱手道:
“老将邓艾,听候舞阳候差遣!万死不辞!”
此刻,帐外的师纂将他们的对话听得是清清楚楚……
第三天,邓艾再度将所有部将召集到自己的中军幕府,对他们下达了从邪径偷渡阴平的战略决定。
这个决定已经公布,在场很多人都表示不理解,连蜀中当地的人都鲜有人知晓,前途的不确定性实在太大,危险性也就更大。
一者这条道路绵延七百余里,山高谷深、运粮困难,一旦一支蜀军驻扎当中任何一点,有去无回。就算蜀军没有察觉,光凭一纸没有加以确认的古图就贸然行军,能不能到达重点还是一个问题;二者既然是偷渡,加上山道的特殊地形,所带兵马必然不会过万,即便是顺利到达了涪城之下,万一涪城守将坚守不出,魏军也会陷入进退维谷的险境。
可是邓艾却力排众议,坚持偷渡阴平的决议,并且宣布此次出兵只携带八千精锐,随军将领包括邓艾、师纂、邓忠以及司马攸。
邓忠并不反对这种极富冒险意味的进军方式,可是他对司马攸也参与随军一事表示反对,毕竟司马攸是司马家当中万众期待的翘楚,深受所有人宠爱,先前就险些命丧黄河,万一这次有个损伤的话是很难向司马昭交代的。
但司马攸本人坚持,邓艾也驳回了邓忠的异议,唯独师纂没有开口说话。
公元263年(魏景元四年)十月底,钟会被姜维所挡不能动弹,他向姜维发出了劝降书也被姜维所拒绝。就在双方僵持补下之际,邓艾趁着这个空隙率领八千精锐,从阴平邪径无人道内开始行军,沿途凿山通道,造作栈道桥梁,行军条件非常艰苦。
而司马攸也和所有将领一样亲自参与所有的作业,在行军时受伤也从不停歇,邓忠感觉他好像变了一个人一样。
正是因为邓艾和司马攸的身体力行,使得军心十分稳定,没有出现任何混乱。
当他们历经艰险来到马阁山的时候,令他们绝望的一幕出现了:
前方根本就没有道路了,有的只是令人望而生畏的断崖峭壁,想要通过正常的步行方式通过根本就不可能,而已经走了这么远,再回去的话粮草根本就不够,很有可能全都饿死在半路上。
这下子很多人都认为自己死定了,开始坐在地上痛哭起来。
邓艾凝视着前方的千里平原,突然转过身对身后的将士喊道:
“项羽在破釜沉舟之前,难道就预料到了巨鹿之战的胜利吗?路就在我们的脚下!我们已经通过景谷道到达了这里,只要突破这个难关就可直接到达江油城下,蜀军断断不会想到我们会突然有如神兵一般降临在他们面前,士气必然崩溃,况且蜀军的主力尽在剑阁,我们想要突破江油根本就是易如反掌,到那时我们得到了江油的补给就可以趁势直接南下抵达涪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