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种痛是言语无法传达的,如同刀劈筋骨的折磨。
冷汗霎时就打湿了薄毛衫。
汗湿的视线里,傅朗一张冷脸上却像燃了一簇火,火急火燎扑到他旁边,一把撑住他的腰,“怎么样?哪疼?”
卜奕疼得倒气,手下意识攥着傅朗的衣襟,声音打颤,“腿……估计断了。”
这时候,段重山他们也围了过来。
段重山一头卷毛简直要炸起来,在旁边嗷嗷叫,却也不敢过来直接碰卜奕,生怕给他弄个二次伤害。
“赶紧给奕哥弄起来,先去医院!”
“校医院?”
“傻逼啊,打120!”
“对对,叫救护车。”
“这我有经验……九成是骨折了。”
骨折大概是板上钉钉的事实了。卜奕手挂在傅朗的脖颈上,额角冷汗嗖嗖冒,抵着柔软的羊绒衫,濡湿了一小片。
“扶着他。”傅朗叫来段重山,自己伸手抹了下卜奕的额发,蹭掉汗珠,又把大衣褪下给他罩上。怕万一冷风吹热汗,再着凉。
然后又把自己的毛衫扬手一脱,只剩件衬衫贴身穿着。
傅朗抬脸,看一圈人,“来帮忙,把他腿固定上。”
主楼地下室正重新翻修,角落里堆着木材废料。傅朗跑过去捡回来两块齐整的,小心翼翼抱起卜奕放平,在其他人帮助下用羊绒衫和木条把他伤腿固定上了。
其间,段重山也贡献了自己的毛衣,垫在木板和腿之间。
卜奕面色如纸,嘴唇失了颜色,只有一声重过一声的喘息让人知道他在苦苦地捱着。
傅朗着急,可已经叫过救护车也做过固定,剩下能做的就不多了。
“我背你去校门口。”
知道他疼,就想着哪怕自己这边和救护车早一点碰上,起码卜奕能早点止疼。
段重山耙了下自己杂乱的卷发,“能行么?奕哥也就是看着瘦,其实……”
“行,”傅朗没多话,“扶好他。”
周围的伙伴们统一瘦小又灵活,相较而言,也只有傅朗尚可一战了。
傅朗在前面半蹲下,卜奕站不稳,单腿立着,手搭上段重山和另一哥们的肩,被俩人搀扶着趴上傅朗宽阔却又并不厚实的背。
段重山怕走路一晃一晃把他奕哥腿晃出双截棍效果,赶忙在一旁把住了,帮着固定。后面的哥几个都跟上,一行人浩浩荡荡往校东门走——东门离得近,段重山在电话里也是这么跟急救中心约的。
卜奕咬着牙,自己脖颈上的汗咕噜一下,滚进了傅朗的衣领里。颈贴着颈,灼热的呼吸喷在对方耳廓上。
卜奕后悔,悔不该装那个逼。
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他贴着傅朗,小声地玩笑,“沉吧?”
傅朗双手拢着他腿窝,把人往上一掂,“你说呢,难不成哄你像片纸那么轻?”
卜奕蔫蔫地、短促地挤出一声笑,不说话了。
他实在说不出话了,再出声,估计就得捂着脑门喊痛了。
卜奕这一下子摔得七荤八素,等救护车来,把人拉到医院里,在急诊照好片子,这一群人人仰马翻,坐在急诊的塑料凳上一个个沉默是金。
从挂号、交费到跟大夫沟通,傅朗全程没假他人之手,一个人包办了。段重山在旁边看得直愣,偷摸跟关健通气,问:你们傅神跟奕哥什么时候这么铁了?
关健不知道前因后果,发来一个大问号,段重山这才想起来没跟对方说,他奕哥腿断了。
段重山这边一吆喝,关健那边免不了一阵鸡飞狗跳,连带贺斯年、康芃都惊动了。一个小时后,医院急诊的塑料椅差不多被他们一伙人占满了。
乍一看,像纠集了一群专业医闹。
傅朗刚从诊室过来,被这壮观场面惊着了。
“怎么样?”贺斯年过来问。
“不严重,骨折位置基本没有发生位移,大夫建议保守治疗,打石膏固定六周,”傅朗一口气说完,又问,“你们怎么来了?”
贺斯年往后觑一眼,“按卷毛形容的,我还以为小奕是踩着滑板飞上二层楼然后摔下来了。”
看看,谣言,就是这么生出来的。
后面墙角,关健和段重山正交头接耳,不知道嘀咕什么。见傅朗看过来,关健往前迈了一步,然后不晓得想起什么,又退了回去。
傅朗纳闷,“他们是不是挺怕你?”
“哪能,”贺斯年说,“怕也是怕你。你打小对谁都一张冷脸,要不是李方和,恐怕你我住对门二十年也说不上一句话吧。”
他打趣傅朗,后者理亏,只好闭嘴不吭声了。
——主要对方说的也是实话。
在场的人都眼熟,只有一个跟在康芃旁边的男孩不认识。
那男孩又瘦又白,一双水灵灵的眼却透着怯懦,看谁都不敢直视,稍一对眼就低头了,好像别人的视线会咬人一样。
贺斯年去和康芃说话,男孩巴巴地往傅朗这边瞅。
“你好,请问……奕哥怎么样?”男孩像鼓足了勇气才来问,仰着脸,面容白净。
“还可以。”傅朗脸冷,话也少,“没大事。”
方舞阳松了口气。
他方才在剧社排练,冷不丁听见康老板讲电话,知道卜奕腿摔了,就赶忙跟着过来。可到了医院才发现,自己帮不上忙也说不上话,满眼全是人,他又一个都不认识。打小跟人相处的经验告诉他,别随便攀谈,只好一直杵着,等消息。
“那……我能去看看他吗?”方舞阳又鼓起勇气来,眼神却泄露了几分忐忑。
傅朗不确定这小孩跟卜奕什么关系,看他和康芃一道,默认是卜奕“勤工俭学”时的伙伴,便应了,把人领过去。
卜奕横在床上躺尸,没想到一拨拨人就这么进来参观了,并且打头阵的居然是方舞阳那小孩。
方舞阳腼腆,没聊几句话就被关健那张牙舞爪的缺心眼给挤一边去了。
关健和段重山俩人张开嘴就关不上,突突突,卜奕让他俩吵得头昏脑涨。
“吃药。”
一只手分开两只八哥,手好看,人更好看,像一颗救星。
卜奕从傅救星手里拿走药,吞下去开始轰人,“别吵我,我要睡。大夫说让休息!”
关、段两位互相看看,消音了。
贺斯年这时候才在后头出声,“打过招呼了,你住一晚上再回去,万一有点什么难受,在医院里也方便。”
“还缺什么吗?待会儿让小方买过来。”康芃跟贺斯年一唱一和。
卜奕赶紧摆手,半支棱起脑袋,跟他们拱手,“哥、姐,受累跑一趟了,我什么都不缺,放心。”
“那行,你歇着,这几个复读机我们带走了。”贺斯年冲他一笑,一边一个,要把关健和段重山逮出去。
关健在钳制下转头,“真不通知豆包和你妈了?”
“别多事。”
“行吧,”关健挺不放心,“那你有事电话我。”
“不电话,没事,”卜奕往旁边一指,“傅朗在。”
说完,才发觉自己这脸皮在不断的锤炼中,已经达到任何弹药都无法击穿的厚度了——傅朗什么时候说要留下陪床了?
呸,还嫌给他添麻烦不够?怎么那么稀罕你呢。
正腹诽,却没料到傅朗竟冲朋友们一点头,让他们甭操心惦记了。
卜奕让他一句话惊着了,如同被人往怀里塞了个大元宝,甚至没听清方舞阳临出门前说了什么。
傅朗帮他绑腿的毛衫搭在床尾,他只穿了件衬衫在晃悠。
“别着凉了。”半天,卜奕憋出这么一句来。
傅朗在凳子上坐下,应了声,说:“不冷。”
然后,他们的对话就宣告结束了。
傅朗安静地在一旁翻书,卜奕躺了一会儿就开始犯困,在药物作用下,渐渐撑不住一双眼皮,没片刻就睡着了。
中间,护士来换点滴。卜奕半睡半醒地看着换了输液袋,头一偏,看见手边倒扣着傅朗那本硬壳书,床头柜上摆着一次性水杯,杯子里还插着吸管。
“渴吗?”傅朗垂着头问他。
“不渴,”卜奕舔舔嘴角,“但我想撒尿。”
傅朗手一顿,这可有点难度了。
卜奕只剩下一条好腿,且这条腿上也有淤青,想让他一个人完成整个如厕动作实属难为他。
“扶我一把。”他只睁开了一半眼,迷迷糊糊冲傅朗伸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