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面是块黑黢黢的小空间,只能容纳一个人。
“诶!你想干什么?放我出来啊!”
江湖关上铁门,又迅速扣住了门上的插销。
关门的瞬间,她的眼泪不受控制地涌了出来。
“来人啊!救救我……杀人了!律师杀人了……你怎么能这样对一个病人啊……”
就像置身于一片混沌,她慢慢蹲下,咬着牙让自己不要发出一点儿声音。就这样默默蹲在地下室中,听着暗门中越来越丧气的叫嚷声,江湖真的想立刻杀死这个混蛋。
说实话,在这样的环境里多留一秒,她的内心就会多一分手刃恶魔的渴望。
但必须忍住,她一定要让这个装病的恶魔伏法,这才能真正还家人一个公道。
“丫头,求求你了,过去都是我的错,饶我一条命吧……”暗门里传来丁世元虚弱的哀求。
也许在不知情的人听来,这完全就是受害者撕心裂肺的求救。
江湖抹掉泪,快步走到门边,隔着铁门冷笑说:“原来你还想活着啊?十几年里就像只虫子一样躲在平山,这也算活着吗?”
说完她就离开地下室,把丁世元关在了黑暗里。
微光(11)
离开地下室,江湖直接去往东区二楼院长办公室。她还有很多事想要向贾院长问清楚,不光是关于丁世元的,她更关心的还有胡杨在平山的经历。
刚摸上二楼的楼梯拐角,她远远听见有人正从楼上轻手轻脚窜下来,从声音传来的远近距离判断,大概是有人正从四楼的方向慢慢往下走。
江湖停住脚步的同时,头顶的脚步声也停下了。
对方大概察觉到楼下有人,好半天没再发出声响。等江湖小心翼翼探出脑袋朝上看的时候,一张脸恰好出现在头顶上方。
是个穿着病号服的光头女人,正面无表情地低头注视着她。
是个病人,江湖只好硬着头皮继续盯着她看。
两人就这样默默相互注视了好几秒,女人便把脑袋缩了回去,啪嗒啪嗒迅速又朝下走了一层,脚步声在三楼病区的方向消失渐远。
这个病人半夜独自从顶楼跑下来是什么情况?
江湖突然想起在之前闲聊中,楚一提到过的一个光头女病人,好像还是个小明星。可她对娱乐圈的知识几乎为零,只是稍有些短暂的迷惑,便继续朝院长办公室走去。
办公室的门虚掩着没上锁,江湖轻轻敲了两下,里头没有发出一丁点声响。
她径直推门进屋,办公室是个小套间,简约整洁,并没有开灯,幽暗的空间里只有办公桌旁一只打印机持续闪烁着同频率的绿色光点。
套间里面的卧室也没有人,床铺平整,看来贾院长今晚忙得还没顾得上休息。
贾院长本人不知去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回来,这倒也省了和他交涉以及讨价还价的时间,江湖决定先自行翻找病人档案。
环顾四周,直觉聚集在正对床的那面墙壁之上,明明是一片还算宽敞的区域,墙边却没有放置任何家具墙面上也没有任何装饰,于是她走过去轻轻敲了敲,墙壁很薄,里面竟然是空的。
没花太多功夫,江湖就在外面的书柜里找到了暗室的开关,果然那面墙是由一扇连接门伪装的,只因为卧室光线昏暗所以才不太容易被发现。迅速进入暗室,里面倒没有什么令人咋舌的东西,眼前只是一大排病人档案。
贾院长为什么要把病历档案藏起来?这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所以,一定有蹊跷。
胡杨病历已经被提前拿了出来,和另一本病历一起搁在脚边的地板上,似乎不久前贾院长还在研究他的病情。
江湖迫不及待地打开资料盒,看到胡杨小时候的照片时,她的鼻子发酸,那张熟悉的脸让她完全确定,这就是她的弟弟江天天了。
他是十四年前被送来的平山,资料写着当年是一对夫妇送来的,大概就是在城外捡到他的人了。他的登记年龄和江天天有几个月出入,因为对周围人表现出严重的暴力倾向才被送来平山的,入院检查后还发现他同时患有很严重的晕血症。那对夫妇的探访记录只维持了几个月,然后胡杨就被遗弃了。
令人欣慰的是,随着年复一年的治疗,他的病情基本得到控制,虽然依旧危险,但近年来发病的次数已经越来越少了。
想起今晚早些时候在走廊上遇上他发病的情形,大概是在磕破脑袋流血后引起的,这么看来平山的管理还是存在疏漏。
江湖迅速决定,等所有事情了结之后就带胡杨转院,现在她已经完全不信任这里了。
又在柜子里取出了丁世元的档案盒,江湖直接翻开病历资料,好家伙,足足一共有好几本,仔细一看,丁世元在平山的每一次检查都存在着两份结论不同的诊断书。
一份正常,一份患病。
心里被压住的那块巨石终于开始无声瓦解,江湖终于松了口气。
当年丁世元入院的时候的确是健康的,全正谦伪造了精神鉴定结果。也不知道贾院长为什么要留一手,竟把丁世元健康的证据全部留存下来,眼前这些诊断报告这就是证据。
江湖拿出没有信号的手机逐一拍照留存证据,当她慢慢翻到近一年的检查报告时突然愣住,随着时间的推近,以往的两份报告变成了单独的一份,白纸黑字的结论是:病人间歇性表现出由大脑功能紊乱所致的躁郁症,情绪狂躁不受控制,攻击性极强。
也许是长期生活在这样一个闭塞的环境里,丁世元的意识与感知终于出现了间歇性的扭曲,他真的患病了。
胸口就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一样,江湖的大脑一片茫然。
她明明已经看到了希望的光,瞬间又被最新的那份诊断报告打入了无尽黑暗。
离开院长办公室时,贾院长还是没有回来,江湖也无心在意,有些疲惫地悄悄回了西区三楼的房间。来到313门口,她望见走廊尽头的窗外正下着雪,本来就毫无睡意,便移步到窗台边发呆。
江湖想起了小时候读过的故事,基督山伯爵在牢中度过了漫长的暗无天日的岁月后最终重回社会快意复仇,一想到这,她心里更难受了……她也蛰伏了数十年,现在仇人就在眼前,却变成了一个真正的精神病人。犯罪时正常,犯罪后患上精神病,江湖恰巧研究过一个类似的案例,最终以故意杀人罪定罪量刑,判了无期之后凶手家人又申请了监外执行,最终保外就医,苟活得逍遥自在。
果然现实不是小说,你以为的爽文结局演变到最后只会让胸口堵得更加难受。
盯着窗外漆黑的夜空,江湖打了个寒颤,背后突然传来脚步声。
她回过头,只见楚一正朝这边走来,他忧虑的脸上写着疑惑和巨大的不信任。
果然,今晚几乎每件事都像脱轨的火车一样,无休止地偏离着计划。
*** ***
周六早晨,暴风雪没有停下,江湖依旧被困在平山。
去吃早餐的时候她专门留意了来往护士们的反应,大家都忙忙碌碌的,似乎没人发现丁世元不见了。早餐后她又去找了贾院长,本来是想商量一下胡杨转院的事,结果发现他办公室里还是空无一人。
这时候,江湖脑子里依旧堆满了怎么和丁世元算账,以为自己只是再次和贾院长擦肩而过,直到临近中午的时候,平山突发坠楼事件。
当时她就在一楼的活动室里,刚收到楚一传来的纸条说要和她谈谈,没想到背后的落地窗外突然有个黑影闪过,然后传来重物坠地的响声。
隔着窗户,江湖看到了仰面倒在雪地里的贾院长,他面色乌青,浑身僵硬,已经死了。
突然联想到昨夜去地下室前偶然飘进耳朵里的争执声以及后来再也没有露面的贾院长,江湖终于意识到,坠楼也许只是个幌子,他很可能在昨晚停电后就已经被杀害了。
她默默站在窗前,看着闻声赶来大惊失色的护士和手忙脚乱的警卫,感觉现在的平山就像个混沌的黑洞,所有事物发展的正常走向和秩序都会在这里被吞噬得一干二净,然后只剩下混沌的黑暗。
就在这时,脑袋里突然有一段明亮的电流闪过。
平山的院长已经死了,或许再失踪一个病人也不会显得那么突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