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心皱成了紧巴巴的一团,看着奶奶浑浊的眼白在一盏小灯微光下显得更加浑浊,他一阵心酸。
奶奶眼睛不好,却总是说自己成天就是坐在铺子里看店,能瞧见人就行,人老了,哪能没点小毛病的,但其实赵澈知道她就是不舍得花钱,或者说家里根本就没有多余的钱给奶奶瞧病。
赵澈接过钱放在棉服内的口袋里紧紧压实,等奶奶进屋躺下后关好铺子,走进厕所对着贴在墙面上的镜子摘下口罩,脸上涂了药水的疤痕大大小小深深浅浅正好能用口罩遮住,他担心的不是脸上的疤,而是不知道能不能瞒住奶奶,就算瞒住了又能瞒多久。
第2章 烟圈
1.
下课时间到了,老师你们辛苦了……”
吴昊盯着赵澈的座位整整看了两节课,除了发愣还是发愣,下课时老胡临走看了眼吴昊,他一节课没搭半句言,老胡不仅感到不太适应,好像还缺了点什么。
吴昊表面上看着只是情绪不高,状态不佳的样子,其实他早就坐不住了。为什么赵澈没来学校?难不成那个送外卖的死了?如果死了的话警察早就该找来了,不可能到现在自己还平安无事地坐在这里……
吴昊如坐针毡,越想越烦,越想越肝颤,越想越不敢想,像是行刑前的死囚犯等待被处刑的那一刻,煎熬又难捱,想快点到来,又抱有万分之一的缥缈幻想与侥幸心理。
拖着一串冗杂刺耳的音乐,同学们开始躁乱起来,相互嬉戏打闹着下楼朝操场走去。
“全体都有,稍息,立正,向右看齐,向前看……跑步走!”
主席台上的施号令穿过刀削似的寒风,再传到耳朵里显得飘摇颤弱,天气实在太冷,同学们迫不紧待地迈开步子想让身子暖和起来。
“放马金鞍,唯我八班,超越梦想,激情无限!”张嘴就是哈气,一喊口号队伍的上空就飘起一股白汽儿,转瞬间又被寒风吞噬。
“昊哥!”吴昊的胳膊肘被拱了一下,“赵澈没来。”
“我知道!”吴昊不耐烦地把三个字甩过去。
“我害怕。”他嗓子颤巍巍地朝吴昊说。
“昨天就你跑得快,还好意思说害怕。”
“我昨天上网查了,往轻了说是故意伤害罪,要是……”他顿了一下,哽咽着继续说,“要是那个人死了,我们就是杀人!”
虽然吴昊早就想到这些了,但亲耳听到杀人两个字,全身的神经还是受到刺激似地猛一激灵,他怎么能不害怕,杀人肯定是判死刑,但是他不想显露出来,他不能让别人看到他慌张和软弱的一面。
“瞧你那怂样儿,现在不还没怎么样么,大不了赔钱,桥到船头自然直。”
吴昊这些话一是说给他听,维持自己的不倒形象,再有就是想在无形之中麻痹自己,让自己不那么紧张和焦虑。
2.
赵澈一晚上都没怎么睡觉,昨晚发生的事情一直在他的脑海里打旋盘绕,昨天一晚绝定可以在他的人生簿上记下浓墨的一笔,简直比他十八年加起来发生的事还刺激和无法接受。
赵澈一直害怕医院会打电话来,因为打电话就意味着有意外发生,所以他一晚上都吊着一颗心,辗转反侧,彻夜无眠。
都已经快八点了,天才微微发亮,赵澈实在等不到天完全亮了,裹上棉服简单洗漱,用沾湿的毛巾在脸上没被伤到的部分轻轻擦拭,不小心打了个哈欠,离嘴角最近的一处结痂伤口又裂开渗出血丝,他眉头一紧,心情复杂地抹上一层新的药水。
奶奶还在睡觉,他扯下一个塑料袋,从货架上挑了泡面,蛋糕,火腿肠和一堆乱七八糟开袋即食的东西悉数撇到里面,满满当当的一大袋,系了个死扣,提拉着出了门口。
赵澈没走两步,街道上凛冽依旧的西北风就钻进了他的领口,袖口,这让他一下子清醒过来,他刚做完手术,不能吃东西,自己怎么又给忘了!
他想把这些东西撂回去,但一想还是提拉着吧,算是一份心意。
赵澈走到病房外,本来蔫悄蔫悄地推开门,生怕声音太大把他给吵醒了,结果门推了一半就看见他睁大了眼睛盯着液瓶看。
“你……醒了?”赵澈把塑料袋放在床头与柜子之间的缝隙里。
他看了眼赵澈,直到赵澈摘掉口罩,过了两三秒才反应过来赵澈是昨天被打的那个人。他在后半夜就醒了,其实是麻药药效过了,生生被疼醒的。
赵澈现在最想问的就是他为什么要救自己,自己不认识他,更没有和他在哪见过,平生素未相识的人,根本不值得他舍出性命去这样做,但赵澈知道这样的开场白难免直白生硬。
“医生说,肠子需要时间愈合,一周之内只能输葡萄糖,不能吃任何东西,水也不行。”
他本来是看着赵澈的,但当赵澈说完这一番话后,他反而转脸闭上了眼睛。
“奥,我叫赵澈。”赵澈说了自己的名字等他说话,眼见回复无望,不得不又补了句,“你叫什么名字?”
“李倾。”
赵澈看他一脸爱搭不理的样子,想把对话缓缓推进的计划终于破灭了,忍不住问:“你为什么帮我?我不认识你。”
“那你为什么不反抗?他们说你是孬种,是废物,你就真是个孬种,废物么?”他刚才还平和的表情瞬时间变得狰狞怒戾。
赵澈本来是发问的主动一方,现在反而成了被动,面对他的诘问哑口不知道从何回答。
“不管是什么原因,我很感谢你,既然你帮了我,我希望你能再帮我一件事。”赵澈知道这个请求难以启齿,但他必须说,“所有的医药费我承担,但是希望你不要报警。”
“你为什么要袒护他?”李倾想不明白他为什么会这么说,“拿刀的不是你,并且你是被欺凌的那个。”
“我当然不是为他,是为了自己,报警的话全校都会知道,我会成为众矢之的,我不想把事情搞大,我只想好好高考。”
“那你去和学校,和老师说啊,说都是他们的错……”李倾过于激动牵连到肚子上的伤口,疼得嘴里嘶啦一声。
“一个巴掌拍不响。苍蝇不叮无缝蛋。他为什么不欺负别人就欺负你。他打你是他的不对,但你还手就是你的错了。你听过这些话么?我听过了,而且听够了,也不想再听了。”赵澈哽咽着想说服他,像是撕开愈合的伤口,让他看清自己的伤有多深,有多痛。
李倾怒戾的情绪消淡下去,露出面无表明的神色说:“好,我答应你。”
护士在李倾的液瓶里打了针止疼药,疼痛才有所缓解,慢慢地睡了过去,等他睡熟了,赵澈才退出房门出了医院。
公交在颠簸坑洼的公路上行驶,房屋的轮廓被夜幕下的黑暗勾勒得幽暗沉郁,一盏又一盏的昏黄路灯被公交缓缓落在身后,笔直的高大杨树挣扎着光秃的枝桠,抓挠着赵澈沉闷的心绪,指尖触在铺满哈气的玻璃窗上,股股的凉意传遍全身,冷得他打了个哆嗦。
赵澈倚在公交地靠背上,从昨天晚上到现在让他的身体和精神上都疲惫不已,李倾的医药费不是一笔自己可以承担的小数目,他想来想去,决定去找吴昊。
3.
赵澈回到家后借着发烧犯困的缘由就回到了自己的屋子里,他怕奶奶发现自己脸上的伤,尽量少和奶奶近距离接触是唯一不让奶奶发现的办法。
老人似乎都很好骗,吃饭的时候,赵撤说了些抚慰好听的软话,就端着夹了菜的饭碗又回到了自己的屋子里。
但中午吃完饭后,屋子里越待越冷,想伸手到烟囱旁边烤火,感到炉子失了温度,用火钳子勾起炉壁看,感情是炉子里的火落了,锄了一簸箕煤填到炉子里,拿秸秆和棒子骨做引子,一阵倒烟后,火总是生了起来。
屋子里又开始暖和起来,赵澈拿了马扎坐在炉子边烤火,心里想着李倾医药费的事,虽然请了一天的假,但他还是准备下午去就去学校。
赵澈套上棉服,在镜子前带好口罩,眼睛一下定在棉服绽了线的肩膀上,昨天晚上被撕打的时候线头就已经秃噜了一大截,这会已经露出白色的棉花,显得格外刺眼。
赵澈从奶奶的针线匣子里挑出黑色的线就开始缝,以前的衣服但凡是破了洞或者绽了线都是奶奶上手,在破洞上绣一只五角芒星,绽了线的地方缝得整整齐齐,直到奶奶的眼睛看不清线头和针孔,赵澈才自己学着拿针掐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