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这些干啥,听得人心里怪难受的,安安这闺女太可怜了,咱以后能帮就帮。”沙叔拿着刷子给马梳着鬃毛。
那是一批深棕色的公马,毛色油亮,体型健硕。沙叔家靠着拉马车跑活儿维持生计,什么都送,大到搬家挪院,小到理石建材,日子倒也富裕。
这天放了学,安安在小卖部买了一个馒头一包榨菜,放到书包里装好。
这是她的晚饭。
沙婶让她每天都过去吃饭,但是岑安不想、也不好意思总去,她不愿意给人添麻烦,况且岑雪也留了些钱给她,自己一个人省吃俭用的话,还是能挺个几年的。
进屋开了灯,岑安倒了杯开水,把自己简单的晚饭吃过了,开始做作业。
老师留的作业不多,没一会儿就写完了。
岑安收好东西,烧了水在浴桶里洗了澡,又把衣服一点点搓干净晾了出去。
这个房子的格局有点像是筒状。最外面是大门,进来之后是个小院,小院右手边是个仓房,放杂物;左边是住人的,进屋先是厨房,然后就是卧室了,没厅。
屋子不大,门开在正中间,左手边靠墙摆了张双人床,对着门是个双人旧沙发,虽然旧但是很干净;靠着门右手的墙摆了个电视柜,上面放着个黑白小电视,时不时还跳个雪花,得拍拍才能继续看。
电视柜旁边是张一米二见方的桌子,吃饭学习都用它,桌子上还铺着岑雪之前买的白底碎花的桌布;桌角处放了盏紫色的台灯,是岑雪在二手市场花五块钱高价淘来的,还跟老板要了个灯泡,据说是护眼的,为了岑安上学之后晚上学习能不那么费眼睛。
岑雪置办的一切都还在,可是她人却不在了。
岑安看着小小的房间,第一次觉得有点空。
很奇怪。
有时候在事情发生的时候,并不会有多么强烈的反应,但是往往在生活渐渐回归正轨之后,命运的警铃会突然大作,提醒你一切都相同,一切又都不同了。
打得人措手不及。
岑安捂着头,慢慢蹲了下来,这是岑雪死后第一次,她失声痛哭。
哭自己孤单的生活,未知的将来。
哭自己不再有,而别人都有的,妈妈。
第4章 墓地惊魂
深秋,叶子落了满地,刚扫出一片干净地儿,一回头又落了几片。
像是斑驳的生命执着地想要留下存在的痕迹。
岑安来到岑雪的墓地。
她拿着一束路边采的野花,黄色白色粉色都有,用扎头发的皮套捆成了一捆。
岑安今天穿了一身黑色的衣服裤子,她看大人们去墓地或者火葬场都这么穿。岑安皮肤本就白,再加上黑色一衬,竟显得有点苍白了。她的长相和皮肤都随了岑雪,半点没像她那个不知在哪的缺德爹。
她用手绢扫了扫墓上的薄灰,把花放了上去,自己就对着墓碑盘腿坐在了地上。
岑安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来这,也不知道来了这,对着一块大石头和一张照片能说些什么,但她还是来了,可能只是想看看妈妈。
许久,岑安才试探着开口:“妈妈,你能,你能听见我说话吗?”
一阵风刮过,岑安觉得脸上冰凉,伸手一摸,是眼泪。
她就这么低头不知所措地淌了会儿眼泪,才继续道:“妈妈,我上学了,老师对我挺好的,我跟松涛、松浪、马影都在一个班,那个,我会努力学习,然后……”
然后怎么样?好好孝敬你?
岑安没再说。
她还是低着头,眼泪也风干了。她已经不知不觉在这坐了一下午,起身的时候才发现,天色都开始暗下来了。
“妈妈,我回去了。”岑安用手支着地,站起身来,对着岑雪举了个躬,“下次再来看你。”
她正转身准备往回走,余光看见岑雪的墓碑背面,像是有一团影子;岑安一个激灵,头发根都竖起来了。她赶紧往出走,却听到后面有悉悉索索的响动,就像有人在后面跟着她一样。
岑安越走越快,她不敢回头。
小孩大概都是怕鬼的。
岑安捏住衣角,企图通过那用力的手指转移一点点紧张和压力。可一个没注意,她被路上的石头绊了一下,整个人摔了下去。
这一摔不要紧,岑安倒是看清了后面一直悉悉索索的是什么东西——
那是一个长得很好看的小孩,眉目清秀,眼睛还是灰蓝色的,脸上蹭了几道泥印子,好像还有眼泪的痕迹,把那几道横在脸上的泥印子冲了两条沟出来,但依旧瑕不掩瑜;身上的衣服滚了好多叶子和灰,整个人有点瑟缩,像只可怜的小松鼠。
“你,你你,是谁?干嘛跟着我?!”岑安有点紧张地说。
小孩低着头,也不说话,就那么看着地上的岑安。
岑安连忙站起身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又揉了揉摔疼了的屁股。
“你为什么跟着我?”岑安问。
“你,干嘛不说话?”见对方不吱声,岑安稍稍放低了声音。
“……”
“我,我得回家了,你也快回家吧。”岑安说完就转过身去,继续往家走。
岑安边走边回头,看见那个好看的孩子居然还跟在自己身后,也许是同一条路吧,岑安想。
可事实证明,她错了。
一直到了家门口,小孩还跟着岑安,见到岑安拿钥匙开门,他就在旁边站着,也不说话,就还是那么看着岑安。
岑安被他跟了一路,虽然还是有点害怕,但这孩子看着就比她小,她也就没怎么太在意。
进了院子,岑安照旧关上了门,虽然她不怕,但也不能没有防备心,这是岑雪教的。
天已经完全黑下来了,岑安淘米煮饭,准备把早上去菜市场买的白菜炒了,再煮个鸡蛋,就是晚饭了。
刚煮上饭,还没开始洗菜,外面就开始打雷。像是老天爷爷突然发难,一时间电闪雷鸣,很是吓人。
没几分钟,倾盆的雨就哗啦啦瓢泼一样落了下来。
“啊!我的衣服!”岑安突然想起自己的校服还晾在院里没收进来,赶紧放下手里的菜往外跑。
院子里连着卧房和仓房的房顶拉了几条线,一些用来晾衣服,一些用来让喇叭花顺着爬。以前母女俩的日子虽然清苦,但却很有生活气息。
岑安抢救了已经洗好的衣服,虽然速度已经够快了,但还是淋湿了,得重洗。
正当她抱着衣服往屋里跑,余光看见那个小小的影子还缩在门口,她家的大门上面有个小雨棚,但是只能暂时的避一点小雨,像现在这种倾盆大雨,一下子就把人打透了,想都不用想。
岑安站在门口,想了一会儿,小跑过去把院门打开,对着那个小孩说:“你先进来躲躲雨吧。”
“给,先擦擦水吧。”岑安找来一条干毛巾,递给小孩。
“你应该是男孩吧,衣服先穿我的吧,把这身湿了的换下来。”岑安又转身找了一身干衣服,递了过去。
不怪岑安不确定。
眼前的小孩长得很是好看,头发也不是沙家两兄弟那种野小子的寸头,而是有点长,甚至挡了眼睛。
岑安递了毛巾和干衣服之后,就转身去洗菜了。
“你叫什么名字?你是真的不会说话吗?那你能听见我说话吗?”岑安边洗菜边问。可回答她的依旧是无声无息。
把菜洗好切好,岑安准备去拿鸡蛋。一回身刚好看到小孩已经换好了衣服,正打量着这间屋子。
岑安拉过两张凳子,跟小孩面对面坐下。
“你真的不会说话?”岑安说着,还比了比自己的嘴巴和耳朵,摇了摇头。这是她自己理解的“不会说话”的手语。
“会。”小孩说了第一个字。
岑安兴奋地看着面前这个洋娃娃一样的小孩,那感觉就仿佛自己养的小狗终于学会了坐下和握手。
“那你是男生吗?”岑安又问。
“嗯。”这孩子惜字如金,每次答话都跟蹦豆一样,不过相比起开始的不说话,岑安还是很满意的。
“你叫什么名字?”
“赫定。”
“赫定,赫定。”岑安念着这个名字,觉得还挺好听的。“那你为啥不回家?去墓地干嘛,你不害怕吗?”
“我是被扔在那的,被坏人。”
“坏人?”
“嗯,他们在我的饭里放了吃了会睡觉的药,然后把我扔在了那里。我醒来就在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