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纪二,背后是晚风下沙沙的树叶,还有被提起的往事。孟春有点迷瞪瞪的,那时候的心境那样熟悉的涌上心头,自己开始是十分不情愿替父亲记帐的,后来怎么成了日常的功课,孟春不记得了,只知道自己在这些进出项里看到父亲的不易和自己从一个不管不顾的小孩直接成长为父母的小帮手,那时候自己也自豪过的吧。廊下的两个灯笼随风前后摇动,难为纪二把这一切都记着。
“你这些还记得呀?”孟春从思绪里回过神来。
纪二说:“从我娘把两块玉佩挂在我俩的脖子上后,你的一切我都记着。”
“为什么,挂玉佩以前的就没记吗?”孟春有点遗憾。
纪二让孟春靠自己近一点:“你脸上的伤我看看。”
孟春不动,纪二从对面的石凳转到孟春的旁边的位子:“把脸转过来。”
孟春把脸转到纪二的面前,纪二的热气都喷到孟春的脸上,这么近的纪二,孟春好想用手摸一下,可纪二的手指先一步抚过孟春的脸颊和嘴角,孟春僵直的挺坐着,不敢动甚至不敢眨睛,
纪二说:“我是个认死理的人,先前的你跟我没有一点关系,我为什么要记着。后来当着两个母亲的面,我们挂上这个订情的信物,你孟春自然是我的人,所以我就时刻关注着你,可是你这个没有心肝的家伙,我走了都不来送我。”
孟春的眼睛里像是一口蓄满水的灵泉,看得纪二不满的话也少了几分委屈。孟春把手搭在纪二摸在自己脸上的手:“我来送着的,我趴在那镇子口的那棵大樟树上,我当时不敢下来,我舍不得你们走。”
纪二吵哑着说:“恩,我知道了。只是把你们接来得太晚了,这长长的一年,不知道你受了多少苦。看看你的手,听说你还去押镖,你种地,还打猎。”
孟春和纪二靠的那样近,她的脸红扑扑的:“这有什么呀,是活总有人干,我孟春不干别的人也要干的。”
纪二索性让孟春的头靠在自己的肩头,这个院子特别安静,秀秀和院子里的婆子们像凭空消失了一样。纪二的声音低沉,他喃喃的说:“等我考完明年的春闱,我们就把你父母的灵位接来。”
孟春突的直起了身子,看着纪二有点心虚的说:“我父母的灵位,就在我房里的那口木箱子里。”
两个刚刚温存着的小青年,相互干瞪着,纪二指了指孟春的额头说:“我又要忍不住骂你傻子了,你院子里本有空着的屋子,收拾出来一间是多容易的事。”
“以前我觉得我们不熟吗,再说这个灵位我怕纪府觉得有晦气。”孟春低着头。
纪二看着小姑娘,不知所措的样子,忙安慰道:“等一下,我就去找我娘,明天就收拾出来,让蔡嬷嬷去寺里去求些经来,这些你不懂,连我娘也不太懂的,让周叔和蔡嬷嬷办了,我娘他们要睡下的,我这就去说 。”说完,捏捏孟春的脸,起身就走。
三四
雅清从老太太的屋里出来,看见几个小丫头正坐在游廊下低头打穗子聊天,一个方脸盘嘴角有颗痣的丫头说:“我听东院的雀儿说二少爷看上孟春姑娘了,她们东院的都看见二少爷总喜欢和孟春姑娘呆在一处的呢。”
另一个尖下巴大眼睛的丫头说:“可不是,我嫂子还看到二少爷和孟春姑娘手拉手散步的呢。”
两个丫头正说着,感觉头顶有片阴影,抬头一看两人齐齐叫了一声“表姑娘“,然后继续手上的穗子和谈话,不过话题马上该到穗子的颜色上。
雅清出了院子,手上紧紧捏着帕子。她总觉得自己做的已是最好,她总是体面的参加一些贵家小姐们的诗会、花会,她总能得到各路夫人的赞美,像上个月她就听到侍朗夫人的称赞:“纪府的雅清姑娘,能写会画,这些姑娘里是拔头筹的,可惜我家文辉太小了。”雅清想侍郎夫人有这想法,旁的有适龄儿子的夫人也会这般想的,可是真正来说亲的,都是些不入流的。而自己和外祖母看好的二表哥,却真的能看上孟春,想想孟春的字和孟春蹩脚的女工,这天底下会有谁放着两个好歪分明的人放在一起,会去选歪的那个。也许是丫头以讹传讹,这段时间自己总少有机会和二表哥相处,想想大舅母的气派,即使上京品阶比大舅舅高的那些人家,未必过得比大舅舅好。她醒了醒心神,拿出小时候无人监管下自己练字学画的那种心气,自己会往高处走的。
第二天,下官学的时候下着小雨,纪二没有带伞,家里的马车停在官学的巷子口,给他赶车的谢老二这会儿定是眯眼打盹着的,上次豆大的雨点都没能让他知道,今天这小雨,定是未必会帮他取伞来的。纪世轩朝外看了看,雨不大,已是初夏,从这里到巷子口也没有几步路,也淋不到那里去,即使淋到了也不会受寒。正要迈出脚,同是甲子班的几个同窗喊住了他,朝他努努嘴,其中那个最爱管闲事的钱瑞钱大公子说:“纪世轩,前面廊下,有个大美人给你送伞来着,你老兄看着老僧入定的样子,原来早有美人在侧呀。”
纪二有点迟疑谁会给自己送伞,孟春,刚有股喜气窜上来,马上又被否定了,这丫头还禁足着呢。会是谁呢,他撩袍朝前走去,那群努嘴的同窗也跟着出来了。
裴雅清拿着伞站在门口左侧的廊下,她让红杏先坐车回去了。进进出出的年青学子们经过都会侧目看她几眼,纪世成先纪二出来,看到裴雅清惊讶了一下,稍后就明白了,说:“雅清表姐,你来接二哥。”雅清看着手里的一把伞,略显尴尬,她笑了笑说:”我去前面的书局看书,回来时刚好路过这里,看看天下雨了,正好有伞,我想着官学也快下学了,就过来看看。”
世成说着,“噢噢”人就冲进了雨里。
纪二转过弯就看到了雅清,他敛了敛那两道入鬓的剑眉。跟在他后面的同窗也看到了裴雅清,吹口哨的吹口哨,鼓掌的鼓掌,起哄的起哄。纪二扫了他们一眼,这群同窗稍稍收拢了些,但仍都是一副好事者的样子。
雅清看到纪二立即迎了上来说:“二哥哥,我从书局出来,看到下着雨,想着顺路就来看看。”
纪二客气的拱手:“有劳雅清表妹了。”
钱瑞又站了出来说:“纪世轩,也不介绍介绍。”
纪二面目常色的说:“这是我二姑母家的裴表妹。”然后,将几个立在前头有意搭腔的介绍给了裴雅清。
雨不大,纪二说:“雅清你的马车停在何处?”
雅清赧色的说:“我看谢二叔在巷子口,就让红杏先坐车回去了。”
纪二又皱了皱眉说:“那走吧。”
雅清羞答答的提上了自己的伞,纪二说:“雨不大,你自己带着吧,我没事。”
雅清见纪二不接,索性把伞捏在手里,跟着走进雨里,纪二见状,无奈的接过伞,撑开替孟春遮挡。
一男一女的马车总是显得狭仄,两人坐在一角的两端,纪二的手轻轻放在坐沿上,雅清看着那双手,心中有无数个声音让她把自己的手覆上去,但聪明如裴雅清当然知道眼前的这个二表哥同外祖母口中的那些男人不一样,或许自己的一个动作就葬送了以后还应有的机会,她必须沉住气,慢慢来。
裴雅清面带微笑说:“二哥哥,我最近新学了一首曲子,这个家里你除了没人再通音律的,你有空了帮我指点指点。”
纪二虽然知道自己的内心是坦荡荡的,但这样近距离和一个女子呆在一起感觉十分不自在,故从书匣里取了一本书来看,听裴雅清说,便也含糊应着。
雅清见纪二拿起了书又开口:“二哥车厢里光线不好,仔细眼睛了。”纪二又是含糊应着。
一会儿两人皆沉默起来,纪二撩了车帘同谢老二道:“谢叔,今天走正门吧。”
谢老二扯着嗓子说:“二少爷,我已经转到东门方向了,要改道吗?”
雅清忙说:“不用了,谢叔我就在东门下车。”
马车到东院的边门时,孟春正同门房小厮聊天,她一边同小厮攀谈一边一直瞅着门口,当谢老二刚把车停好,孟春已经拿着伞蹦起来了。当车帘打开看到先下来的是裴雅清时,有点愣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