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过了很久，也像是只有一瞬，她冷静却僵硬地接过那束绛珠，说，谢谢，我很喜欢绛珠。
多亏夜色遮掩，无人知晓她的脸热得发烫，暗自抱怨太阳神君近日似乎玩忽职守，太阳运行的轨迹也出了差错。
她借天色已晚的借口回了昆仑，将绛珠精心地插进玉瓶，怀着慌乱的心绪入睡，满腔的不知所措不知说与谁人。
却是出乎意料的一夜好眠。
多年以后，她仍然认为这是一生中最好的时光。人人都说她是数千年才能出一只的凤凰，她的眼睛能看破一切虚妄。少年人恋慕的眼光流转在她身上，顾盼间是摄人的容光。
可惜她不敢直视他的眼睛，看不穿少年人的真心。
也看不穿自己的心。
要怎么去分辨一个人的真心呢？
从眼睛还是从言语？他的眼睛看起来那么真挚，也看起来像是你的错觉。他将喜欢说得那么笃定，仿佛从未有过怀疑，却又遑论不是谎言。
就算他说，他没有说什么奇怪的话，他只是说了“我喜欢你”，那也是无从分辨的。谁能说得清，伏风是不是一时的心血来潮呢？
那她喜欢伏风吗？
当然是喜欢的，甚至还要比其他更喜欢一点。就好像她以前喜欢和昆仑的小凤凰们玩，但更喜欢那只小白虎一样。
她那么骄傲，谁又能见到她的眼泪呢？可伏风是特别的。
那对他也是特别的那种喜欢吗？
凤鸣不知道。
素知说，喜欢应该是，无法控制的心跳，魂牵梦绕，和如影随形的目光。什么都没有，应该，就是不喜欢了。
很多年前素知还活着的时候，她就是这样说起霖郁。她坐在栖梧殿的梧桐树上，看霖郁的目光里是无人察觉的哀伤。
连喜欢都是苦的。
凤鸣终究还是说，抱歉，我不喜欢你。
她左手抓着练实，右手执笔，潇洒又果断地写下这句话。她的心还安稳地待在胸膛，并不曾梦见过伏风，不是喜欢，那就是不喜欢。
许多年后凤鸣想起这一天，只能记得昏暗的夜色，暗淡的星子，夏日侵袭的热气，和她漫不经心的脸。
她让伏风忘掉，但少年人多数倔强，伏风不曾轻言放弃，仍在她的生活里昭示着鲜明的存在感。
有时候凤鸣会想起伏风，想起那天傍晚的风，想起他托小凤凰送她的练实，想起她听人说，伏风有多喜欢她。
凤鸣不知道他还有这许多事迹，桩桩件件都与她相关。就像她也不知道，喜欢也是心心念念，患得患失。
而她喜欢他，却始终不自知。
凤鸣足够早慧，于感情上却分外迟钝。她不信伏风的喜欢，怀疑他的真心。她认为伏风只是模糊了朋友的界限，爱上了想象中的幻影。他数度搅动她的心湖，只是因为没有人能对此泰然处之，无动于衷。
她要做的不过是忘掉，重又归为无动于衷。
可惜她穷其一生，没能如己所愿。
第3章
如果不喜欢，就不要给人以希望。
所以后来的许多年，凤鸣都对伏风避之不及。而少年人的热血，终有凉彻的一天。他的喜欢被消磨殆尽，如她所愿退回到君子之交。
等到白虎星君最终长成，镇守一方，年少无知的故事终于落幕。而凤鸣成了战神，自请驻守西海，就此与伏风天各一方。
只有极偶尔的时候，回天界述职，听八卦的小仙说起白虎星君与他的恋人，牵动她心中不为人知的隐痛。
就是再迟钝，这么多年也足够凤鸣想清楚自己的心意。
只是话说得太满，姿态摆得太决绝，而她不要做反复无常的人。
更何况，囿于过去的人，只有凤鸣一个而已。他是拿得起放得下，潇洒又坦荡的君子，她亦有她的骄傲。
于是除了祝福，就只能忘记。
西海寒冰业已融化，千年前战场上残留的戾气仍在，它埋葬了凤凰一族的先辈，埋葬了素知，也埋葬了凤鸣的心动。
夜深人静时，也会梦回年少气盛时，她化作真身，在栖梧殿的梧桐树上，俯身去啄伏风的耳朵，梦见落霞峰上，万千绛珠于一瞬间开放。
而梦醒，西海海风腥咸。
周生生问过凤鸣，有没有后悔过。可是怎么会后悔呢？她永远不会后悔，就连假设“如果”，都是对自己的侮辱。
就如八百岁那年，她再一次回答说：“我昆仑凤鸣，绝不为自己做的任何事后悔。”
——就算后悔，也要装作不后悔的样子。
凤鸣做了一千二百年的战神，未尝一败，直到魔界之人放出了凶兽梼杌，凤鸣将其诛杀于岐山。
魔界与天界终是撕破了脸，一场大战已不可避免。
但这已经与凤鸣没什么关系了。
——她就要死了。
一个人默默无闻地，死在岐山。
按理说，以凤鸣的修为，根本杀不了梼杌。但战场上，除了搏命，她也没有别的法子。所以现在梼杌死了，她也要死了。
而天界疲于应战，也顾不上找失踪的战神了。
最后，是周生生找到了她。
凤鸣躺在生生的怀里，艰难地扯出一个笑，说，生生，我好想回招摇。
可哪里回得去呢？任谁都看得出来，她就快要死了。于是生生就哄她说，岐山不好吗？岐山也很漂亮。
血污流到凤鸣眼中，那双金色的眼眸还是一样明亮，却已经看不见了。她睁着大而无神的眼，看起来茫然又缥缈。
岐山有什么好的呢？
岐山有一只小白虎。
凤鸣突然就笑了，眼中却氤氲了一点水汽。
当年的小白虎，已经是白虎星君了，率领着天兵抵御魔界入侵。而她只是他年少时的旧识，少有交集。或许日后说起，也能得一句英年早逝，可叹可惜。
死在初遇的岐山的自己，多像是一场笑话。
但也没有关系了，因为她就要死了。
凤鸣在周生生怀里安详地闭上眼：“我这一生，说了很多句忘记，但还是记了他一辈子，”她断断续续地说着，有些吃力：“可我，并不遗憾……我也不后悔，当年……说了，不喜欢……
“生生啊，你看，我这一辈子，不后悔……不，回头……”
她的声音渐渐低下去，终不可闻，而一声凤鸣响彻岐山。
第4章 番外
很多年前，弱水的水灵说，她会是昆仑的明珠。
后来她果然成了昆仑明珠，光彩夺目，咄咄逼人。那一双金色的眼瞳流转着奇异的光。
全天界都知道，过了三千年，昆仑又出了一只拥有破妄的凤凰，天赋卓绝，远超当年的凰觉，甚至凰远。
素方说她像那人一样厉害。凤鸣问她是谁，素方就说，太久了，他不记得了。不止他不记得了，这天界也没有人记得她了。
凤鸣那时非常张狂：“我会比那人还要厉害，全天界都会记住我的名讳。”而素方笑笑不置可否。
可是凤鸣终究没有等到。
她只等来了梼杌和死亡。
那梼杌，原本是要用来暗算伏风的。她撞破了魔界的谋算，于是率先将梼杌引离了战场，最终陨落于岐山。
她始终是凤凰啊，天底下最骄傲的鸟儿，痛极也不肯示弱于人前。
谁也不能让她流泪。
谁也不能教她伤心。
作者有话要说：写完惹！
这个系列背后是个蛮大的世界观，素知和凤鸣里的时间线能看出来一点天界的变迁，而厉鬼是个半独立的故事，基本发生在人间，只有很少的部分会cue到天界，努力填坑，一定会有完结的一天qaq
这个脑洞写的是暗恋，就是大家的时间线对不上，be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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